张子云的住所位于一个小区深处。
说是小区，因为的士自一道宽阔的铁栅栏中间的门进入之后，里面的花草楼房，怎么看都像是中国的普通小区。只是……这些楼房彼此之间未免相似度太高了一点儿，并且排列得过于整齐，就像一个……迷宫。
不过，这种担心并不需要张美去直面。带路的叶火显然对这儿很熟悉，指定了停车地点后，一边招呼着大家下车，自己刷卡结了车钱，然后带头走进了仿佛千篇一律的十多层高的楼房里的一栋。
“东蛮大陆进入了卡片时代了？”
跟在叶火后面，张美揶揄地问姜迟。
“一卡通嘛！”姜迟莞尔，却轻轻摇头，“哪怕是中国政府，也只敢停留在‘卡片时代’。这方面，中国可是真心让东蛮大陆同步了。”
张美一时间不明白姜迟话里的字眼儿：“敢？”
“如果只论技术水平，中国已经可以进入基因识别时代了，理论上，任何一个中国公民，在国内不需要携带任何证明身份的事物，也不需要携带货币，就可以去任何地方。国家的基础建设已经能够在瞬时识别公民的身份以及一切信息，只要你是一个守法的人，你就会得到国家的保护以及提供的便利。”
这样的描述让张美不禁赞叹道：“这不是很好很强大吗？既能降低资源流通储备的成本，也能深入到以人为单位的最基层进行掌控，这不是作为一个政府管理国家的理想状态吗？”
“就是因为太理想了，所以不敢啊！”姜迟无奈地摇摇头，“要做到这一切，必然需要计算机终端进行信息储存和处理。那么，信息安全问题怎么办？如果有人非法获取了国家信息终端的权限，即便不是最高权限，哪怕只是很短暂的时间，也可以对整个国家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害。而如果这个入侵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甚至另一个国家政府机构，这样的风险可能会有怎样的后果？小美，不是强大的就是最好的，越是灵敏的事物就越容不得出错。如果把一个国家看成是一个人，那么在危机四伏的格斗场里，人……伤不起啊！”
“其实说白就是一句话。制度性的极端集权，一旦最高层出了问题，将会迅速全面崩溃。”张雪突然插了一句话进来，然后暧昧地朝张美眨眨眼睛，“历史的履带依旧滚滚向前，但它原有的惯性将越来越小。”
这句话，姜迟或许不会明白，但张美铁定知道张雪在说什么——这是在那个NPC的世界里，张雪在苏联解体的那个圣诞夜，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而苏联解体的原因嘛……好吧，这一定是体制问题。
但是张美不会因此而陷入沉思。张雪在此时提到这句话，不可能是在提他们两人的记忆中的苏联，更可能的……兴许是字面的意思。
从穿越者的视角看去，历史是有惯性的，但这个惯性会因为穿越者的存在而越来越小。这样去理解需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穿越者穿越的仅仅是时间，回到了他记忆中的“曾经”。
可是此时此地，是莫比菲斯世界，公元22世纪，既不是他们的故乡，也不是他们的过去。
“母亲，我不太明白。”
“不必现在明白。”
一阵柔和的抚摩感出现在张美的脸上、手上、胸口、肩头，却分辨不清这些感觉的来源——只见张雪正眨着一只眼睛。
很快，叶火将三人向下拐了三层楼梯，来到一道黑得发亮的金属门前——既没有猫眼儿，也不见把手。
四周是白得洁净的墙壁，在墙角各处的光源中更像是惨白。叶火重重地伸手拍在门上，那劲头，简直让张美几乎忍不住想帮忙来一句“老乡开门查水表”。
几秒钟之后，门里传来一个细声细气，如果刻薄一点儿就可以形容为非男非女的声音，还是颇地道的重庆话。
“哪个？”
“我！姜迟来了！”
此刻，叶火的嗓门大得近乎扭曲。但效果却立杆见影——“喀嚓”一下，门开了。
从半开的门里率先伸出来的是一颗脑袋，面容清秀得雌雄难辨。第一时间认出姜迟的脸后，立马用那听不出性别的嗓音大呼小叫起来。
“姜姐！你终于来了！我想死你了！我……”
姜迟后退一步，恰倒好处地躲过了他顺势抓来的双手，缓缓摇头：“少搭巴壁！张子云，你娃行式了哟！正南其北跟你说，勒回儿没得恁阿撇脱。你以为魔法女神要弄你，还要听解释？她想杀哪个，地球那边哪个管得倒？”
“姜姐，你是晓得我的。”张子云整个人嗖地一下彻底窜了出来，却发现了张雪和张美，“我……姜姐，勒两个是……”
“张雪，还有她娃儿，张美。”姜迟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我朋友，当年的朋友。”
“哦……幸会幸会……”张子云一副脸熟地向张雪伸出了手，却在看清张雪的相貌时骤然僵住，“张……张雪？姜姐，你……你莫豁……豁我……”
见到张子云猛地语无伦次起来，一旁缩在角落的叶火不禁抬眼多打量起张雪来，眼里更多了几分敬畏，不明觉厉的敬畏。
“你娃历史课倒不是听的望天儿书。”
“姜姐！勒……”张子云本伸在半途的手变成直勾勾地指着张雪，依旧是说话不利索，“你勒回儿搞倒大事情了，是不是管不倒我勒支角了？”
“张雪只想低调。你娃想有条活路，逗跟我滚进去一五一十抖煞角。”
姜迟话才说完，张子云的身子就飞快飘回了屋里。然后从里面传来一句：“叶火，你先回去，你女儿今天待屋头的。”
于是，叶火微微前倾着身子，做着道别的嘴型，却不见发出明确的声音，便轻着步子上楼离开了。
等他那细微的脚步声远去消失了，姜迟偏头对着张雪无奈一笑：“勒娃儿，逗是恁阿恼火。脑壳空绍是空绍，遇倒事情经常拐直角。他都不想一下，事情当真闹大了，魔法女神要抓的，啷个可能是他的痛脚？”
说着，她便走进门去，张雪也轻快地跟了进去，剩下张美，瞧着这漆黑的门，不禁自嘲地叹了一口气，也是地道的重庆话。
“娃儿，都是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