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坡的火车站，与张美一行人上车时的那个冷清小站完全不同。
热闹，拥挤，但与张美记忆中的中国的铁路运输体系的拥挤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一想到东蛮大陆的面积比中国更大，人口却才8亿，张美也就释然了。
出去之后，姜迟跟着叶火，张雪和张美则紧跟在姜迟身后。此时，能看清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之前那种改革开放时期中国的感觉立即飞快淡去——入眼的人里，多数是一头红发，红得像是动脉里的鲜血，而这些人的眼眸却没有一个固定的颜色——光凭着一个细节，就和中国完全不同了。
更细一步去看，张美便发现这些人的穿着虽然多少难掩中国的痕迹，但他们的精神面貌却让张美下意识地觉得那绝不是中国人会有的样子。起码，新中国的人不会那样。
与叶火和自己对视时那一瞬的敬畏异曲同工。
不过，这终究还只是停留在一种泛泛的感觉上。叶火很快便招了一辆的士，全部上车之后，就是他在副驾驶位上和司机不断沟通指向的事情了。
听着那的士司机同样偏向重庆口音的汉语，与叶火的腔调有一样的韵味。如果说一个莫比菲斯人说的重庆话里有点儿不对劲儿的味道是因为没学地道，那么两个不地道得一模一样的味道就意味着这已经不是没学地道的范畴，多半已经可以算是“东蛮大陆的重庆话”了。
就像是地球上泛滥于全球的英语，也有着中式英语，印度式英语，日式英语等等彼此之间哭笑不得的“流派”。
张美不由得解嘲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立即被姜迟捕捉到了，但她似乎联想到了不同的地方，并因此伸手轻轻拍了拍张美放在腿上的手：“因为受过车子永远比路多的苦头，中国在东蛮大陆的建设一开始就和当地政府订了协议，硬性规定只有少数公职的人可以用私人配车。其余的人如果想要有私车，必须定期缴纳所谓的养路费，那是一个绝大多数东蛮大陆本地人绝对要吐血的数字。所以，在东南坡这样的城市里，普通人主要的交通工具是自动地铁，如果是短途或者在城郊，那就是公交魔电车，呵呵，虽然名字听上去很拉风，其实和地球上的公交车体系一样，只不过能源换成了魔能和电能两套设备，其中魔能是作为备用能源。剩下的，如果有很具体细致的要求的，就会像我们这样，乘坐公共的士。虽然价钱算下来和私车比不了，但已经比地铁和公交车贵了许多了。”解释到这里，姜迟抬头问向叶火，“叶火。张子云的住处是不是很偏僻？”
“对头。你到了逗晓得了。”
姜迟再次看向张美，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因为是在东蛮大陆从头开始，中国交通体系里的某些弊病在这里倒是被杜绝了。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后发优势’吧！”姜迟开朗地笑了起来，口里却转向了另一个话题，“小美，你多半已经注意到了，这儿的人多数是红头发。在地球，红头发一般被视为凯尔特裔的特征。而我，就是一个凯尔特裔。”她的口吻渐渐转向了些微的落寞，“因为红头发是隐性基因，地球上的红头发的人越来越少了。”
她稍微侧着头对向张美，那一头漂亮的金发仿佛和她说的话完全不搭调。
“我说迟姐……我觉得你这金光灿灿的样子，也很漂亮啊！”
张美不禁翻过手掌，握住了姜迟的手指，软软的，凉凉的。
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握手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时候的姜迟不过双十年华，手上的老茧和经常练枪的张雪不遑多让，而现在，她已经是活了一百多岁的永生者，却仿佛一个保养得绝好的黄金般的女人。凝视着她，凝视着她的淡蓝眼眸里的那一丝忧郁的味道，张美的心里禁不住一丝颤动。
和风华绝代的张雪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张美早已忘了什么叫惊艳的感觉，但这一刻，他约莫听到了心跳的响动。
“迟姐……你真的……很漂亮。”
姜迟微笑不止，但眼里的忧郁却慢慢褪去了。
此时，从姜迟背后传来了张雪的声音。
“这话，如果是一百二十年前说出口，那该多好！”
张雪的口吻里没有任何意思，但张美听在耳里却总有戏谑的意思。他甚至想当然地认为，张雪的话里其实是另一句话。
——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相原和美吗？
这让张美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姜迟看在眼里，没有追问，被张美握住的手指轻轻抽离，然后主动抓住了他的手：“小美，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支持我们的建设，但并不能否认她的伟大，我们的战士，神圣的信仰永远都不会磨灭，她照耀着我们每一个人。这句话一直激励着我，当我和无数的人一起为同一个目标奋斗的时候，我知道我很漂亮，非常漂亮。这一点，一百二十年来，在地球，在莫比菲斯，无数的人对我提过，有的口吻深情，有的羞涩含蓄，有的是男人，有的是女人。那么小美，当你向我说出这句已经让我麻木的话时，你觉得你将以什么特别的东西，让我重新生起涟漪呢？”
手指上传来了被紧拥的感觉。
“当你在那个像极了我童年里的中国的小站月台上嗅着空气里的味道，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陷入回忆的幸福时，我就相信，你也许会有那特别的东西。小美，我期待着。”
随着话音落下，手指上的感觉消失了。姜迟眼里的那一丝忧郁也随着她的笑容散去了。
当你把她当作风景的一部分时，又何尝不是触动她感伤的钥匙呢？
张美眼里浮现起了昨天的车站月台，鼻子里仿佛又一次钻满了夕阳晒被子的味道，顺着姜迟的金黄发梢而来的味道。这种味道，是记忆深处的味道，是把姜迟和他记忆深处系在一起的味道，或者说，纽带。
这一刻，张美真实地感觉到，大明湖并不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