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殿内黑白落子，生死纠缠，阴阳逐鹿。”孙倪刀尖斜指地面，不紧不慢说着：“马烨你要知道，这就如同是下棋，算才是真正核心正确的玩法，你此前在不落湖的‘斗’过于凶险，近乎于以命换命，其实很不划算。”
我苦笑道：“可我不会算啊，这应该很难。”
“不，其实一点也不难。”孙倪莞尔：“算就是计算，一种算法而已，算学上我们人类先天优势，算就是观察推测出黑白生死路的趋势和变化方向，这方面普通鬼怪是根本无法比拟的。在面对鬼神之下的鬼怪，算是最优解，能够让你轻易拘役一尊鬼怪，这就是利用规则的力量。你不需要进入场馆内肉搏，只需要找到规则的经纬，让它们锁住鬼怪即可。”
她左手突然捂住了我的双目，在我眼脸上一划，让我觉得有些清凉，好像有某种类似于爽肤液的东西擦过。
“暂时给你开天眼，你在旁边看着，就明白‘算’是怎么一回事了。”
孙倪话音才落，我突然觉得皮肤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再次睁开眼，我发现周围又变成了一片氤氲，黑白两色混杂，构成了一个巨大复杂的迷宫棋盘，而我脚下此时却并不在白区生路上，让我下意识想想要挪移到旁边。
“不用担心。”孙倪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只是开了天眼，并没有进入其中，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本身的灵怪并没有进入其中，对你无碍。”
我这才松了口气。
上回我全神贯注于生死路上的不落湖鬼将，当时情况紧张，我神经高度绷紧，根本来不及细细观察生死路的具体形态，恨不得一秒钟掰开成两半来用。眼下却是一个好机会，作为旁观者我不必担心身处险境，可以很安全地观摩。
按照孙倪描述，所谓黑白生死路只是道士给其命名，其实是无常殿内的黑白生死回路不断循环流转，这在某种程度上像是一个高度自动化的流水线，只是这流水线要复杂太多，进出根本毫无规律可言。再一个黑白生死路是立体形态的，不是真在地上画黑白格子，更像是一种自上而下的通道。
说黑白，其实真正拥有的只有白，白所不及的地方就是黑暗，白光很亮，它们一团团就像是从遥远天穹落下的垂直光柱，在原本氤氲迷幻的空间，这些光柱有一种别样的惑乱感，让天生具有趋光性的人不由自主想要靠拢。此时孙倪就站在白光投下的生路上，她双眼平视前方，仿佛穿破了这片雾障，能够直接与她暗处死道上的敌手对话。
这就是一个麻烦的地方，人固然站在生路上，获得了光的加持庇佑，可同时也完全将自己暴露，而死路上的鬼怪却得以隐匿游荡，让人无从揣测。上回我能捉住不落湖鬼将，一部分靠陆阴阳现场指点，利用了我背得滚瓜烂熟的《雷部诸咒》，另一部分也归功于不错的运气——若是我那一通咒术都没有起效，以我当时的透支状态就再也无法催动其他咒术，必死无疑。
孙倪并没有使用咒术，而是继续凝视前方，似乎在等待什么。
果然很快无常殿就开始生死路再次轮转，原本孙倪身上的光刹那间消失无踪，而我对面生路上一道影子飞速略过，寄鬼木中的那鬼怪原来此前在那。
片刻后孙倪就站住了鬼怪曾出没的生路，再次凝神等待。
如此反复几次，我终于看明白，原来算是这么回事，通过生死路不断变化过程中压缩对方的空间，有些类似于扫雷，只是这个大型扫雷游戏会不断刷新，根本没有理论上尽头的结束。
我琢磨着这样虽然能够将鬼怪出没的范围缩小，却不能让它走入生路啊，最终还是需要咒术来辅助？
很快我就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孙倪不断在黑白生死变化之间移动，仿佛她已经看到了鬼怪所在区域，进一步迫近对方。
脑子里微微一回顾整个过程，我心神一震，原来是这么回事。
“用下你的笔记本。”我朝陆阴阳伸手，接过她的纸笔。
纸上画出围棋棋盘，黑白错落，黑为死道，白为生路，在这巨大战局盘上孙倪执白子，鬼怪走黑子，而双方每次只能走一手，有趣的是，变化的却是棋盘本身格局，黑白可走的路线不断变化。只是这变化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规律，那就是之前是生路的地方，下一次变迁必定是死道。
只是这么一来的话……不就是永远陷入一个短周期的固定变化路线了吗？然而眼前并非如此，哪怕生死路更替，却依旧是看起来无迹可寻，没有一点能判断周期轨迹的迹象。
我转瞬就明白过来。
“不止有黑白两条路。”我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还有第三种路？”
陆阴阳看了眼我手里画的图纸：“你理解也没错，只是这棋盘上并没有完全布满，这没有布满的地方，就是生死路数量不断变化的关键，这样一来也就理论上短时间根本不可能有周期性。据说这里映射着阴间各个区域的状况，涉及内部变化对外的一个反应。”
我哦了一声。
这就明了了。生死路的棋盘并未下满黑白两子，依旧有双方都没有涉及的地方，阴差阳错这也符合道家思想最重要的原则“道法自然”，顺应自然，不去苛求，天下变化并没有一个极点。
由于并没有黑白占满，这样生死棋盘反而活了，拥有了无数变化。
虽然我不明白其中具体是怎么回事，却也感受到一种无比神奇的体验，如果生死占满无常殿，这生死就变成了恒定数，那就再无“无常”，可正由于生死不定数，处于不断浮动变化，造成了无常殿千变万化，生死进出，暗合“无常”之意。其中环环相扣，又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禅意，令我更是不敢小觑。
更深入思索了一番孙倪的“算法”，我发现其中博弈一点不少。
首先鬼怪可以选择的转移路线有多重，譬如暂且以ABC来命名三条可能的线路：A线路能够远离孙倪这个危险对手，但是也变相失去了主动性；B线路可以快捷靠近对手，可容易暴露；C线路迂回，具有最强的进攻性。
对应A、B、C三条路线，不同类型的鬼怪会有不同选择，通常来说，攻击性最强的鬼将会选择C路线，妖惑由于本身祸乱人心属性可能会选择B路线，A则是天兵，因为朱雀属本能是引渡亡者，生路上的活者并不属于它针对的范畴。
当然这只是一个我脑内构建的粗陋简单模型，有很多缺陷，逻辑前后也未必成立，但也足以说明生死路棋盘上的计算博弈丝毫不比纯粹斗法来得轻易。倘若遇到本身智力更高一筹，能耐强悍的鬼神，就更是棘手。
如果以咒术为武器与鬼怪在无常殿博取生死契机是刺刀见红，场面惨烈，那么算法博弈更像是把生死印成符号的演算，结果一出同样分生死。
“结束了。”陆阴阳突然说。
我回头看去，无常殿的生死路已经消失无踪。
孙倪站在原地，手里白鹿刀仿佛有了某种变化，我凝视着这把古法器，却只觉得眼睛有些发胀，不能直视太久，顿时扭开头来，这才精神放松下来。
“这是外来的‘魔身’。”孙倪眼神犀利了起来：“有人短时间在这里做了手脚，属于妖惑……难怪进出的人都没有发现端倪，妖惑最擅长蛊惑人心。而且，这里头有很明显阴阳术的痕迹。”
阴阳术？
我脑子里的阴阳术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死路这黑白棋盘。
孙倪口里的阴阳术到底又是什么，实在不得而知。
门这时再度被人推开。
一个身着黑西装的冷面中年男子凝视着我们：“这里已经归我们管制，请几位特邀顾问将里头发生的情况详细做过笔录再离开。”
后面的刘邦脸色十分难看，此时却只有一言不发。
第六司到底是失势了，哪怕在本专业上也被国安压住脖子，动弹不得。
我看得替老刘都摇头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