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孙倪穿得十分清凉，栗色卷发扎了半个公主头，发丝卷翘有致，上身一件干净干练的方领白衬衫，领口上有一只刺绣黑燕子，给原本素色职业的上装多了一点活泼，黑色七分裤衬出孙倪完美长腿腿型。哪怕同样是走职业装束的路线，孙倪也能够通过一些小小细节完美衬托出自己女人味，不像陆阴阳给人总是一种“我在做事，非专业不要找我”的冷漠距离感。
“刘邦呢？”我在她旁边居然没看到。
“在外面和国安的人扯皮呢，还能挡着一阵子，不过北派的人来了估计就不成了，先让他们晾着。”孙倪嘴角一扬：“第六司的人嘴皮子是真厉害，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她随手关上门，将手里白鹿刀匣递给我，人就走到陆阴阳旁边。
于是我就变成了她们俩的跟班。
“巧天工，断了手臂吗？上次见他，还是我小时候奶奶带我来的。”孙倪露出缅怀的神色，她也立刻注意到断肢截面上的木质骨架和银色的血管纹路：“这是寄鬼木的一种……还有鬼胎息壤，都说仙道兵器材料极其讲究，果不其然。你有什么发现吗？”
陆阴阳也不隐瞒，将此前我们的见闻对她讲了讲。
孙倪听得眼神闪烁：“马烨，给我刀。”
我慌忙将刀匣递过去，孙倪将木匣子打开来，从中取出自己的专属古法器“白鹿刀”，这把刀来历不凡，原本是陶弘景《古今刀剑录》中的一把名刀，为后魏宣武帝元恪令奇人巧匠于白鹿山所造。很多人都以为《古今刀剑录》是一册记录古代名刀剑的小摘抄，却罕有人知晓，上清派宗师陶弘景点名道姓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古法器，留给后人知晓。
与陆阴阳纯粹实践主意不同，孙倪双手捧着白鹿刀，神色庄重，左手掌托起白鹿刀刀尖，右手心承了刀柄，换了一个人般，再无平时轻松洒脱，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性。我甚至怀疑孙倪是否是一个人格分裂者，平时是那个交际花，用贪狼来玩弄男性于鼓掌之间，将情欲作为自己社交武器，捉鬼时是另一个不容侵犯的神女，眼里除去拘役鬼怪，再无他物。
“三天之上，以道为尊，万法之中，焚香为首。今以道香、德香、无为香、无为清静自然香，灵宝惠香，超三界三境，遥瞻百拜真香。急急如律令。”
孙倪念的这叫《净香咒》，上次破陶子瑜的纳灵镜时也曾念过。
古代道士捉鬼的标准流程“符——咒——术”其完整流程相当冗长，然而这不是毫无意义的，相反严格的科仪、繁复的前序都是一种自我警醒。《道德经》里就说，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道法亦然，作为一种超出常人认知的诡异力量，前人不断强调的都是一句话——不到万不得已，尽量约束自我，不要使用。
传承至今，陆阴阳和孙倪等人也牢记这一点。
念毕，孙倪从刀匣里取出一支香，拔掉头部一个软壳，这香就自燃起来，空中投射下的光柱让轻烟更是袅袅如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香气。
孙倪双手合十，面对刀匣上的香低声念了一段词，她念得极快，我也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只有陆阴阳仿佛听懂了，若有所思。
此前我也问过陆阴阳，为什么她和孙倪按理说出自同一传承，都属于南天师陆修静道统，结果变成现在细化分门后双方行事风格差异如此巨大。孙家看似对世俗极其开放包容，孙倪这位东大海龟不仅是学霸，专业上尝试利用现代科学体系进一步去除道法糟粕，更是长袖善舞被誉为业内社交花。
但以上均是表象，真正接触后我发现孙家极其传统，比如说孙家家庭序列中，在外狂傲无比的孙狻在姐姐面前乖得小狗似的，而孙倪在面对奶奶孙寄瑶时也是如此，看似美满的祖孙却有一种异于常人家庭的距离和阶级感。给我感觉就是，孙寄瑶只要还活着一天，在缙云山孙家宅子里，就只有她说的话才管用。这种暗藏的一言堂风格让人觉得有些窒息，其他都不过是这森严台阶之外的鲜花绿叶点缀罢了。
再者看孙倪每次捉鬼，她总是不分巨细一定严格按照流程先以《净香咒》自省，再点香安神，仪式感极强。并且按照陆阴阳所说，孙家由于每一个人都擅长符箓咒法，日常坚持“七戒”。法式日不能饮酒，做法日也不能吃肉，做法需要心诚、手口洁净、用品无污、不能复笔改笔，又叫做七戒。这种种如同是牢笼将人锁在其中，让我觉得孙倪的笑很多时候都带着一种孤独的寂寞感。
人与人得比，回头说我身边的陆小姐。
陆阴阳由于天官和陆家传人的缘故，绝情戒欲，这是她感知层面上的缺失，给人感觉就是很能亲近，但事实上却很好相处。只要你不打扰她玩游戏，给她吃肉，并且最好提供给她搞研究实验的空间，陆阴阳对比大多人的欲望都要小得多。衣服总是捂得严严实实，却是陆阴阳为了遮掩身上的血蝠咒，她却是很容易好奇新鲜事物，学得也很快，不拘于条条框框，持一种极其开放的精神。
做一个比喻的话，孙倪就像是青楼的头牌清倌人，巧笑嫣兮，眉目传情，处处留情，然而可望不可即，可念不可说；陆阴阳就是在渔船上伸懒腰的渔家女，看似什么都不懂，你可以和她面对面一起吃鱼煮酒，和她近距离接触会发现，她什么都愿意学……
孙倪捏了个剑指放于眉心处，双目闭上。
陆阴阳在手机上打字：“生死路，她在算。”
我心里一紧。
万万没想到孙倪这么暴脾气，一来就直接开无常殿，踏入黑白生死路，想要将眼前巧天工体内的鬼怪给捕获。黑白生死路上有两种决斗方式，一是算，二是斗，算法我这样半路出家的根本学不了，孙倪这样的名门之后果然是掌握了这一门珍贵技艺。
两分钟后孙倪缓缓睁开眼，脸上有几分困惑，这少有的软弱迹象转瞬即逝。
“怎么了？”我小心问道：“有结果了吗？”
“和我想的一样，但也不一样，怎么会有这种，类似于阴阳术的痕迹……”孙倪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陆阴阳接过话头：“它体内应该是没有鬼神的。”
孙倪微微点头：“鬼胎息壤太过于稀少，一般都属于有主之物，仙道兵器大多都原本有灵怪在内，黄巾力士就是一个例子。这件巧天工要么是原本就是残次品，要么就是某种缘故，其中灵怪遗落在外，妖魔鬼怪分离……只是……”
我立刻想到一点，指向旁边那一棵显眼的寄鬼木珙桐：“是不是里头那一个？”
“不是。”孙倪视线都没有移开一点，牢牢凝视着巧天工：“寄鬼木里的那一尊明显是外来的，如果属于初始就在巧天工体内，是不会剥离出来的，俩者将会融为一体，所以仙道兵器又被仙道一脉称作不死道兵，妖魔鬼怪融合之后就不是1加1那么简单了。”
她这时候调整了脚步，面向珙桐：“算了，还是先抓了这只魔身再说。”
白鹿刀在手，孙倪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