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嘀阁 > 轻小说 > 医界隐者 > 第二章

第二章

“还没有抽血呢。”护士对赵兰说。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抽血?都快一个小时了。”冯驿赶过去问,有点气愤。

“你看我们几个人在干活儿?这会儿哪有人去抽?”护士没好气地说。

“给这个人上一个监护吧。”冯驿语气软下来了,仿佛是为自己的事儿在作请求。

冯驿无法对护士发脾气。走廊上屈指可数的几个护士来来往往,竞走一般,几乎要断腿。没有一个人能停下来喘上一口气。偶尔被家属或者病人拦下,喘着粗气,也只能简单地回答几个问题。不能怪她们,冯驿想,只能怪这个行业。

“为了减少工资支出,压缩临床一线人员。这么大的一个医院,只有00多个医生。只管往下分配工作,布置毫无意义的重复工作和与治病救人无关的工作,从不管完成工作所需的人员和时间。对护理文件的书写没有一个正确要求和指导,护士整天改来改去还是不对。体温单不准有一个污点,否则全部得重写,片面地追求文件的内容、整洁。这些都是所有医院的通病。她们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书写文件、绘制体温单上。呼叫器哇哇响,只能让它叫去。病人来了,得先把各种表格填写清楚,让病人先把各种签字签完,而不是执行医嘱、抽血、准备药物。因为这些是医院随机检查的必查项,涉及到绩效考核,涉及到奖金。如果这些不能及时完成,被医院查到了,除了在医院里出名,还要使科室整体人员的奖金打折扣。我们大夫也一样。所以我总要你尽快把那些该签字的地方都签上,该填的表都要填。如果不填,扣了科室的奖金,所有人都怨你……你把新病人的病历拿过来。

“你看,这个地方是医保规定必须填的。要填所有的自费药物和乙类药物,然后让病人签字,病人同意用,才能用。”冯驿对赵兰说。

“那多麻烦呀。”赵兰说,“每天都要填吗?”

“可能是这意思。没有人说怎么填。”

“每天准备用药之前都填吗?”赵兰问。

“应该这样。”冯驿说。

“那我得疯掉。抢救病人要用药怎么办,要先签字吗?如果家属不在,病人脑子不清楚,不能签字怎么办?”

“得在病人用药之前,病人签字同意用,大夫才能用。”

“又不是做手术?谁规定的?”赵兰问。她觉得自己很难做到这一点,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巨大的挑战,怎么也不可能作到。她非常着急。

“医保规定的。”

这对于赵兰来说又是新鲜事物。“为什么这样规定?”

“知情同意权?也许是这个。我也不知道呀?你认为呢?我想你也很嫌麻烦,那就都用甲类的药品吧,省得签字。你怕麻烦,就用甲类药,某些人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能不能治病,病人不会找他去的。”

“什么目的?甲类药与乙类药有什么区别?医院怎么这么多名目繁多的东西。”冯驿看见文静的女孩生气了。

“没有人告诉你这个区别,没有人告诉你为什么要分甲乙丙类药物。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对统治者是有意义的,把药物分为甲乙丙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冯驿,你别又在那里发表你的谬论!”办公室有人插了一句。

赵兰看见一位女大夫回过头来,冲着冯驿笑。赵兰看不见在白大衣之下她的穿着打扮,也就不能一眼看出她的个性来。

冯驿笑了笑,不理睬她,继续说:

“看看医保甲乙丙类药物目录,就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分,就让你填这个表的目的何在;就像你看一家餐馆的菜谱,就知道为什么有些菜要比别的菜贵。”

“如果不填这个表呢?”

“要检查的。如果医院检查发现没有填,就要扣奖金。不是扣你个人,而是扣科室。扣你的钱,你是不愿意掏的,一个表没有填,好几百呢。扣科室的,你就成了科室所有人的公敌。如果被医保检查发现了,可以把病人所用的乙类药和丙类药拒付给医院,这笔钱也终将扣到科室。如果不多,几百元,科室可能就扣到你头上;如果多,几千几万,只能由科室承担,你则承担一些批评和怨气。如果被病人知道了没有先签字,事后他可以不签,甚至投诉你。总之,一个单子可以造成很多问题。所以医院也检查得很勤。”

冯驿看见赵兰气鼓鼓的。他想,如果她是个男生,一定会爆粗口,因为自己说的时候就想爆粗口

不过,赵兰不敢全相信冯老师说的话。随着冯老师的引导,她在心里对医学知识有越来越强的兴趣了,比在校读书时还要高涨,就像湖水被洪水逐渐灌满,要满溢了。而对医学却开始担忧了,她担心将来自己难以处理如此多的杂事。他父亲在她身上托付了0年的希望,她还在担负着,她不想让他失望。

“每天签这个表,就需要一个人力,况且有些人不愿意签,或者能签字的人都不在这里,还要等他来。效率多低啊。”赵兰说。

“医保部门不管你看病的问题,它管你效率低不低吗?它只关心医保费用的支出问题、如何支出。医保就是保险公司。知道社会上的保险公司吗?等一会儿记得去拿血气报告单啊。”

“我们看新病人去。”

“几床?叫什么名字?”在走过护士站时,冯驿问道。

“9床,老病号。她要你管。”听见护士的话,冯驿简直哆嗦了一下。老病号是个烫手的山芋。虽然老病号熟悉医院的环境和大夫,比较容易理解医生的行为,与医生好沟通,却不容易治疗。他们往往是非常重的病人,反复住院,是医院的常客。普通的抗生素对于这些人的身上的身经百战的细菌无能为力。一位护士正在匆忙地填写着表单,都没有时间抬起头来冲着冯驿说话。她虽然不漂亮,但是干起事来非常娴熟,是冯驿最喜欢的护士之一。

“谁呀?叫什么名字?”冯驿有点好奇,同时又皱了皱眉头。冯驿已经管了14个病人,他不愿意再多管一个病人,即使是老病号,他也不太愿意去管。尽管多管一个病人本不算什么,但现在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多管一个病人就意味多一份风险。

“我记不得了,一个老爷子。以往总是你管的,现在他还要你管。”护士抬了抬头。

冯驿似乎模模糊糊地猜到是谁了,尽管这位老病号已有大半年没有来了,冯驿仍然记得他的名字和相貌。农村人质朴的语言和对医师的信任顺从是冯驿永远也不能忘记的。同样他深记在心的是他的女儿的模样。常常是这个女儿把他送到医院的。尽管他同病人的女儿说话不多,却觉得自己似乎非常了解这个人。

“来啦。”冯驿同病人打了一声招呼。

“来了。”病人端坐在床上,疲惫地回应了一声。面部浮肿,眼睑尤其明显。眼眶湿漉漉的,像是含着热泪。

“你姑娘没来?”冯驿有点吃惊。

“她去办手续去了。”

“把氧气先吸上吧。”

病人点了点头。

“你去叫护士给病人吸上氧气。”

赵兰不知道跟谁说。她在门外拦住了一个护士。

“你先开医嘱,我们不执行口头医嘱。”护士的嗓音有点高,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因此,冯驿就不用听赵兰转述她的话了。

“你先给病人吸上氧气,你看病人这么重。”冯驿不想让病人听见自己说她病情重,也不喜欢在病房高声说话,走到门外小声对护士说。

“开医嘱,开医嘱……”那护士像是讨要什么东西似地说。

“我一会儿开。口头医嘱不执行……”冯驿念叨着,好像口头医嘱这个东西很新鲜似的,值得反复思量。

“怎么又这么重?”冯驿问。

“可不是吗?又受凉了。”

“怎么受凉了?”

“就是出去坐了一会儿。”

“叫他不要坐在外面,非要去。又见风了。”病人的女儿进来了,说。

“我不能整天不出去。”病人说。

“你去哪儿了?”冯驿问道。

“就在门口坐了一会儿。我见天晴,太阳好,在门外晒了晒太阳。”

“坐了多长时间?”

“没有一会儿。”病人说。

“两三个小时。”病人女儿说。

“哦,有点长了。”

“我就觉得不能坐那长时间。劝他进去,他就是不进去。”病人女儿说。

“吹风了吗?”冯驿很好奇,虽然他知道这种病很容易在不同情况下,甚至是无缘无故地加重。

“没有。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怕见一点风。”病人女儿说。

可恶的疾病!冯驿想,讨厌的很。

“这回犯病了几天?”

“两个星期了。我在家里还戴呼吸机了,也不行。”

“时间有点长了。”冯驿想。“还是走不动路?腿又肿了?”

“走不动路,没走几步就得停不下来。腿肿得厉害,走不动路。腿发沉。”

“吃饭怎么样?”

“又是不能吃。”

“有恶心、呕吐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胃口。”

“发烧不发烧?”

“不发烧。”

“咳嗽不咳嗽?吐痰不吐痰?”

“不咳嗽,也不吐痰。”

冯驿翻了翻病人的眼睛。

“小赵,你别站得太远!你看看他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水汪汪的,对不对?”

赵兰凑近了,翻了翻病人的眼皮,观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但是她以为病人在来医院之前哭过。可能是不愿意住院吧,她想。

病人疑惑地看着两个人,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极其寻常,平常就是这样,泪水很多,说:“看东西,看不清楚,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什么原因?”

“眼睛有水肿。”冯驿对病人说,然后扭过头来,对赵兰说:“球结膜水肿。”

“你把扣子解开,我听一听。”

冯驿掏出他那个组合听诊器。耳件是黄色半透明的胶管和不锈钢管组成,而听头则是由紫色的不透明的胶管和不锈钢管连接起来。在一次使用中,耳件间起连接作用的钢片断了。冯驿把另一个不太好的听诊器拆掉了与它组合成了一个新的听诊器——一个“客迈拉”听诊器。你这听诊器怎么这样?某位护士问他。这是客迈拉听诊器,他就这样答道。

冯驿把听诊器一放到病人背上,非常熟悉的哮鸣音和湿啰音出现了。

“你听听。”

赵兰把自己的听诊器放了上去。冯驿看见她那听诊的模样,觉得怪可爱的。小巧的白皙手,左手扶着听件,仿佛怕它容易晃动似的。右手拿着听头,食指搭在听头的背面。床边的空隙小,她弯着窈窕的身子。

“听见了吧?”

赵兰点了点头。

“又有啰音?”病人问。

医生点了点头。

“我这啰音总好不了。”

“啰音不是要紧的问题。”医生说。

护士过来麻利地给病人戴上了氧气管,然后把插在墙上的湿化瓶的调节阀扭了扭。无菌蒸馏水马上像沸腾了一般跳动,湿化瓶中传来了气泡声。病人的样子看上去很滑稽,氧气管像是把他拴在墙上了一样,头像是套进了一个简易的笼子。护士没有注意到氧气管套得有点紧,病人又把它熟练地松了松。新的氧气管看上去颜色很绿,不禁让医生想起了外面的春色。

“你去把它调小点,把每分流量调到升。”护士走后,冯驿对赵兰说。

冯驿听见冒气泡的声音变小了。护士的工作量很大,干活儿总是急急忙忙的,有时候免不了作得不太精细,一部分需要大夫来调整。

“冯驿……”有人在护士站呼喊大夫。

“有什么事儿?”尽管护士的声音有点急迫,但医生还是不紧不慢地问道。

“你快去17床看看,病人咯血了。”有个护士从护士站探出头来对他说。

冯驿撂下干了一半的活儿,快步地走出病房,向17床那个房间走去。

17床的是位中年妇女。正趴在床沿,一口一口地向垃圾篓里吐血。

“吐血有多少口?”冯驿问旁边站着局促不安的一位男家属。

家属一时不能回答,在思忖,似乎在计算。

“大概有多少口?”冯驿又问道。

“十几口吧。”

“16口。”病人一边把黏在咽腔中的血吐出来,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你9床的心电图开医嘱了没有?”一位正在病房给患者挂吊针的护士问道。

“还没有呢。你先给他作上。”冯驿说。

“没有医嘱,我们不能作。你快点开医嘱。我们得一个小时之内做心电图,这是规定。”

“等会开,你先作上。”

“你先开,你开了我才能作。”

“这会儿哪有时间开……”还未等冯驿说完,护士就走出了房间。护士不想同大夫抬杠,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干。

“咯血有点多,我得给她加点药。”冯驿对家属说。

“你加呗。你说怎么用药,就怎么用药。”

“她有什么药过敏的没有?”

“没有。”家属和病人同时说。

冯驿走到垃圾篓前,朝里看了看。有几口鲜红色的血痰落在白色的卫生纸上。其余流到下面去了,看不见。

冯驿回到办公室时,发现电脑全部被人用着了。他懊恼地扫视了一下房间。这么急的事儿,都没有电脑用。他打发一个实习同学给他腾腾电脑。

“你不要让我同学起来,他正在写一个转科记录。有个病人要马上转走。”大夫徐姝说。

“你们不能占两台电脑。”

“小王,你让冯老师先用用。冯驿,你要快点用啊。”

编出来的程序就这速度,怎么快得了。冯驿想。

“先给9床开个心电图。”冯驿一边敲键盘,一边自言自语。“小赵,你去把17床的家属喊过来。”

“9床做不做心电图?”一位护士走进办公室对冯驿说。

“作!”

“你开医嘱没有?”

“早开了。真啰嗦。”其实冯驿不过刚刚把这条医嘱录进去的。

冯驿听见他的那个诺基亚手机在裤兜里响了起来。他右手敲着键盘,左手掏出手机。

“喂……”

冯驿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他扭过头发现有两个人站在自己身后。其中一个人刚要开口说话,却似乎才看见冯驿手中举着手机,立马打住。

“什么时候?干什么?”冯驿同电话里的人说。周围闹哄哄的,他听不太清楚。办公室说话的人似乎都要大声说才能让自己的声音被别人听见。

冯驿听不清是谁在同自己说话。他想拿着电话,逗出了办公室,找个安静的地方听电话。但是他又怕别人抢了他的电脑。

听见电话里的通知,他不禁一阵心烦。明天下午医院又要开会了,每个不值班的大夫都必须参加,不准缺席,要刷卡、点名。可是,冯驿明天下午要睡觉,必须保证上夜班有充足的体力,因为整个夜班可能会熬夜,收新病人或抢救病人之类的。当医生,熬夜已成家常便饭。即使不熬夜,一个晚上被护士的电话铃声叫醒几次也不是稀罕的事。如果没有护士的电话铃声的干扰,冯驿值夜班时在医院也睡不好——冯驿把它归因于某种紧张或者心神不定。这与他在家倒头便睡完全不同的。医院总有似乎非常重要的会议让职工来参加,因为医院中高层忙于开会,那些会议精神需要通过别的会议来向普通职工来传达,使其遵守制定的各种规范。

冯驿刚迈步走进办公室,那两个患者家属就迫不及待地都要同他说话。冯驿不指定谁先问,他给予他们抢答权。“我想问一下5床的病情。”一位家属提前了0.1秒先开口了。

“病人都住院十几天了,才见过来关心,询问病情。”冯驿想。“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同他说几句。”他说。

“我一会儿还有事。你要多久?”家属说。听他说话那急不可耐地样子,像是要赶飞机似的。

“一会儿。”冯驿看了看这个女性家属,他猜不出这是患者的什么亲戚。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从年龄来看,她似乎是患者的爱人,但是出场的时间却这么晚。病人的病情早已经稳定了,而且一连几天都没有任何药物的变动,谁都看得出来,病人跟正常人毫无差别。一曲戏快终了,你却出场了,看来你不是重要人物,我也用不着详细地同你谈论病人的“隐私”了。冯驿想。

家属急匆匆地走了,之后到了下午,一整天她没有再来了,看来也不会再来了。

“我告诉你,病人的病很危险。”冯驿对17床患者的家属说。

“你首次病程记录写了没有?”一位护士过来插话,她没有时间等冯驿跟家属闲聊半天。

“还没有呢。我这会儿正在同家属谈论病情。”冯驿最不喜欢的事儿就是自己正忙得不可开交,却被护士频繁地催着干别的活儿。他只能先捡最重要的活儿干。他的工作常常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活儿打断。在医院,每样事情都显得很重要,他不能忘掉一件小事。病人想要开什么药、有什么要求、请一个意义不大的会诊,这样的事儿,就像你家中的一件小事,例如忘了给手机充电、忘了买盐,等等,在家中是小事,在这儿却是大事儿。虽然这些关于病人的事情,往后拖延一天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但是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人有什么意外,如出现什么新症状、病情加重或者死亡,这些事就成为可疑的因素,尽管毫无因果关系。如果存在可疑的因果关系,你就有确定的责任。

护士一听说谈论病情,就知道那不是几分钟的事。不禁有些不耐烦了,孩子气地说了一声:“你别耽搁我下班!”

冯驿什么也没有说。他想,耽搁她下班的不是自己,如果耽搁他自己下班,他该怪谁呢?只怪自己干的是这个行业。耽搁自己下班的是自己的职业,是那些蜂拥而至来医院看病的病人,要怪罪得怪罪这些人不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滥用自己的身体。

一旦冯驿的交谈被打断,他就不知道刚才谈话到哪里了,他甚至需要重新思考,才知道如何继续向家属交代病情。冯驿一时语塞,因为他的脑袋里还在思索明天下午开会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明天如何才能挤出时间来睡上一觉。这件尚未发生,说不定还可能取消的事至少要影响他到明天晚上。同时,他还在惦记着9床那个老病号的医嘱还没有下,病人很重,还在等待着打吊针或者抢救。他不能稍一放松,因为手头上的事会让他把这个非办不可的事儿忘了。十年之后,他不再年轻,他就不可能用一个脑袋同时处理几个急迫的事情,他常常这样想。

“我告诉你,病人的病很危险……”冯驿又以同样的话开始——因为这句话的声音还在他的脑袋残留着,同时在思考下一句如何说。

“……这样的咯血很危险。”

家属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姿势上的变化。冯驿看出了他很平静,觉得有点奇怪。他感到自己同这个家属谈话很不习惯,因为这并不是他的病人。他还很少向别的大夫管的病人家属交代过病情,严格地说,他对别的大夫所管的患者并不熟悉,因为他自己的病人都让他穷于应付,无暇他顾。他交代起来很生疏,只能就病论病。即使带有某种感情,也显得有点僵硬。就像用自己并不熟悉的语言写作。

“我们知道很危险。她以往也经常这样咯血,没什么的。”家属说似乎在宽慰冯驿。

到底知道不知道危险?冯驿思忖道。平常没有出过事,不表示现在不出事。“此一时,彼一时”的大道理,在此时此刻,家属根本不会信。

怎样让患者家属放弃见怪不怪泰然自若的心态,跟着医生一样重视起来,很难啊。

“我不相信她原来有这么厉害。”医生说。

“嗯,她几年前就比这还厉害,你不知道,整盆的咯血。”家属说。

整盆的咯血,家属还不着急?整盆的咯血,病人还能活着?医生十分不相信。

就像医生很难说服家属,让家属知道患者现在又到了一个生死关头一样,家属也很难让医生信服患者曾经整盆地咯血。

“以往那一关过来了,不等于这一关也能过来。病人现在有生命危险,我希望能清楚。在目前,患者最好的治疗是到介入科行血管栓塞治疗。”

“我们不去。”家属说,同时摆了摆手,仿佛这是最终的决定。家属是否听清楚了每个字眼,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血管栓塞治疗?为什么断然拒绝?

我还没有谈到这种治疗的风险和昂贵的费用呢,冯驿想,如果把这些都说出来,家属更不会同意,即使像一个江湖医生一样把这种技术吹得天花乱坠。

“这种治疗比内科用药治疗,止血更快。”冯驿说。他觉得自己说了一个不太肯定的结论。我能保证一行介入治疗,立即咯血止住?他想。然而,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强调这个技术比药物治疗更好。

家属没有同意。

“如果不同意采用介入,就只能继续用止血药物。你不同意介入治疗,就签个字吧。”

“签什么字?我们从来不签字。”

“这是必须签字的。”

“等我儿子来了再说。”

冯驿毫无办法,他不能为了签字这件事,一直追着家属。

“我们接着去看9床吧,赵兰。”

半个小时过去了,9床的患者还在床上端坐着,氧气管套在他的头上,茫然地等待什么。他不知道大夫还没有给他检查完,他以为大夫再不过来了。吊针还没有挂上,因为冯驿的医嘱还没有开出来。家属还在清理柜子里的东西。一杯水冒着热气在床头柜上放着,不知道是否烫口。床头柜是没有光泽的金属铁皮制造的,上面有一些不显眼的使用很久而留下的污渍。抽屉露出了一道缝,冯驿刚好看见多索茶碱药盒上蓝色的条带。

冯驿带着赵兰给病人作了一遍体格检查。因为时间关系,他只能作几个常用的。他打算每次教给她不同的内容。

“听见哮鸣音及湿罗音了吗?”

“听见了。但是不知道哪是哮鸣音,哪是湿罗音?”

“这个地方主要是哮鸣音,这个地方主要是湿罗音。”冯驿找了两个声音混杂得不太明显的地方让赵兰听。“这个病人这两种声音总是混在一起,没有比较单纯一点的。以后再听比较典型的。”

“你看她的手是肿的。”冯驿按了一下病人的手背。手背上可见浅黑色的瘀斑,边界模糊不清,这是最近有输液的表现。皮肤肿胀、干燥,轻微的发亮并且可见浅的裂痕。看着这一双苍老的手,冯驿有点哀伤。

冯驿捏着肋部的皮肤挤了挤,肋部就留下了他手指的凹坑。

“这儿也是水肿的。你就记全身水肿。”冯驿说。赵兰就在小本上记下了“全身水肿”。

“瞧,这儿。”冯驿用食指在患者的足部按了下去。患者的足部留下了一个更深更明显的凹坑,就像一个未完全蒸熟的馒头,久久还保持着压下去时的样子。

病人的腹部是软的,像个从身体里隆起的一个大球,皮肤布满了皱纹,肚脐被推移向会下部,与床成90゜角。

“就是这肚子,比原来还瘦了。”病人拍了拍自己的圆滚滚的腹部,嫌它太胖。

“你看,病人的肚子很大,胃口却并不好。”冯驿对赵兰说。

“一会儿就给你用药。”末了,冯驿这样对病人说。一会儿是多久,他自己也算不准,因为那边的一个病人还在咯血。血残留在嘴唇上,就像一个恐怖片中的厉鬼。

“病很重。”离开病房后,他说道。

医生办公室依旧那么多的人声。电脑没有一台是空闲的。冯驿驱走了一个正在写病程记录的实习生。因为资源紧张,办公室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写病程记录得优先让位于开医嘱的。

“你首次病程记录写了没有?”刚才那位需要首次病程记录的护士又过来问。

“我是神吗?你没有看见我才看完病人?”

“医嘱开完了没有?”

“没有。你把病人的生命体征告诉我。”

“还没有测好。”

“还没有测好?”冯驿有点吃惊。

“有人去测去了。”

“病人都来了一个小时。”冯驿接着说。

“你没有看到又来了一个病人?”护士反唇相讥。

冯驿干活的速度不比她更快。只有无奈地停止责备对方。

冯驿抬头往护士站那边看,果然有一个男的,约40余岁和一个0多岁的女的正站在护士站外。一位护士用手指着纸上的什么地方,嘴里说着什么让女的填写。女的嘴里在嘀咕着什么,好像不愿意填写。最后,她嘟囔着,好像不会写字似的,把笔丢给了男的,让他来填。毫无疑问,又来了一个新病人。

看到这情景,冯驿心里一阵紧张,新来一个病人就给他增加一份压力。他恨不得哀号起来。他把键盘敲得直响,可是电脑却反应奇慢。

当他快开完医嘱的时候,一位家属走到办公室,问谁值班。

“19床病人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冯驿问。

“不知道,你去看看。”家属有点不耐烦了。仿佛不该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你问护士!”

最后一句话弄得冯驿莫名其妙。“我等一会儿去。”

家属却还站在医生身边,一言不发,等着他挪动身子。“你现在就去。”终于,家属以命令的口气说。

冯驿感到恼怒,他最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被人打断,不喜欢被家属推着走,以命令的口气对他说话。他想把最后一点医嘱开完,尽早给新病人用上药。尽管如此,他还是站起来。就让那个需要打吊针的新病人等待吧,他想,然后随家属一起来到病房。

这是一个痴呆的病人,侧卧在床上。嘴里在哼哼唧唧,似乎以一种动物的语言发出某种信息,并期待周围有响应。痴呆的人之间是否可以以这种吱呀的方式互相沟通,冯驿突然想到了这个古怪的问题。

“怎么啦?”冯驿问家属。

“你看。”家属以一种神秘的样子指了指病人,仿佛病人正在发生很多事儿。

冯驿不明白让他看哪里。他也不知道病人哪里不舒服。

“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看他这样子。”家属却没有回答他。

冯驿稍微弯了弯腰,看了看病人的面部。病人很平静,呼吸不快,只是嘴里在哼着。冯驿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冯驿掀开被子,看了看病人的胸部、腹部和四肢,他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

冯驿有点奇怪了。

“他哪里不好?”

“你看他哼哼唧唧的,肯定是哪儿不舒服。”

“这没有什么,痴呆的病人经常这样。”冯驿说。

“刚才还没有。”

“再观察看看。”冯驿说。他本想说,“痴呆病人随时可能都会这样哼哼唧唧。即使真的不舒服,谁也看不出来。”但是这样的真话让家属反感。

一个婴儿以啼哭来表达各种不适。有时啼哭仅仅是需要别人关注。痴呆的病人哼哼唧唧是不是害怕被抛弃?冯驿想。

“你收了几个病人?”大夫徐姝问。

“目前来了个,看样子,今天会很火爆。”冯驿说。

“我那天值班收了6个,晚上忙到9点才走,还死了1个。”徐姝叹了口气,“这要是到了冬天怎么办?我真要哭。我那么晚回家。我母亲带着孩子,不能出门买菜。本来是等我回家买菜的。我晚上9点多到家,哪里还有菜卖。她只好把冰箱里快要坏的该扔掉的菜做饭吃了。我都担心孩子会吃出病来了。”

“你两头不能兼顾。顾了工作,就顾不了家庭。你老公不在家吗?”

“出差了。一出差就是半个月。”

“你只有自己照顾自己。我今天非崩溃不可。我们也会猝死。”

“死了就死了。将来绝不会让我女儿学医。她要学医我可不能依她。”

“我也是。可是如果她喜欢,你怎么拦得住?”

“关键是诱导,从小就别让她沾边。不同她谈论医学方面的问题,让她与这个完全绝缘。我不培养这方面的兴趣。我不让她知道我是医生,一直瞒着她。我告诉她我是教师,她信以为真,一直都没有发现。现在9岁了,她还不知道我是医生,你相信吗?”

“哟!你真是想得到!你隐瞒得了多久?除非你不在家里蹦出来一个医学词儿。你家人还得保密。难啊!你那学医的基因会遗传给她的。你培养她哪方面的兴趣?”冯驿喜欢一边干活,一边聊点什么,科室的新闻、国家的新闻或者某某病人的病情。有时候发发感慨或者说些愤世嫉俗的话,可以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减少一些他的焦虑。

“我把我的那些医学书都锁了起来。我家里没有一本医学书是摆放在外面的。不像你把书随处乱放。你看桌子上的书好几本都是你的。我看书不敢当她的面看,她上学去了,我才能看书。书看了,我就收起来。我家里也不会有听诊器、口罩之类的东西。唯一的就是放着很多的药和一把体温计。体温计那是她自小我就准备的。药在普通的家里也有。医院发的那些带有名称标志的东西是不会让她看到的。与医院类似的消毒液在我家常有,恐怕只有这一点与一般的家庭有点不一样。是不是也要收起来,在这一点上我与老公有分歧。我老公喜欢看些养生保健方面的书籍,我也给收起来,弄得他常发现刚买回来的书就不见了。可能是与我的影响有关,他还喜欢看这类胡乱写的的半罐子杂志。我说,你要看就看真正的专业的东西,别弄得家里垃圾泛滥,让你的孩子受不良的影响。她的好奇心可重。我经常拿书,她知道我在柜子里锁着书,非要打开看是什么东西。她刚刚接触书,对什么书都很感兴趣。我的做法可能你不认同,但是我觉得是有效果的。可能是因为我老是提到‘感冒’,我女儿问我感冒是怎么回事,我说不知道,她就不再问了。不过她看得出来我在骗她。等她长大了就不会这样好奇了。干啥都比这个好。我现在让她学钢琴。等这个兴趣培养好了,她就不会对医学感兴趣了。家里有很多琴谱书和音乐家的传记。偶尔有一本医学书忘了收藏起来,也会被淹没在其中。”

“有些东西你是扼杀不了� ��。你作得太过分了,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小孩都有逆反心里。你能像个特工一样对家人保密吗?弹钢琴是多么高雅的艺术!我从来没有想过让孩子学习这个呢!”冯驿不禁有点吃惊。

“让她有个爱好,总比将来无所事事好。”

“怎么说无所事事?不知有多少事值得去做。”

“女孩,文静一点好。女孩有点艺术修养比较好。我以往比较喜欢钢琴,但是没有条件学。现在我给她创造条件。”

“我的小孩将来会搞科学。不会搞艺术的。”冯驿说。

“为什么要搞科学?”

“我不喜欢艺术,我觉得在现代社会,还得讲究科学。艺术不能让人真正的认识世界。艺术家不能真正的客观的理解世界。”

“哦。搞艺术就不能认识世界?你还没有被科研这种无聊虚假的事折腾够吗?你做的那些实验有什么意义吗?你那些设计设想,别人早设想过了。你这么简单的条件、简单的方法还弄出什么成果?”

“没有打算获得什么成果。不过,你说的简单的方法不能得到成果,我不能认同。”尽管冯驿觉得科研是很重要的事,但不想在别人面前宣扬它的重要性,不想让别人拿自己正在搞的研究作为笑料。

“医院不去提高水平,不去提高职工的工资待遇,却去搞科研,是走火入魔。”徐姝忿忿地说。

“这是医院发展的主流。”冯驿不想接着这个话题议论。“你想让你的孩子成为音乐家,不也是走火入魔?”

“音乐家就不指望了。艺术不会让人走上邪路。我前天收的一个病人,才从墨西哥旅游回来,路上玩病了。她跟我说墨西哥的一些旅游圣地,有什么样的风俗,有什么样的吃的。绘声绘色,听了之后,叫人羡慕,弄得我也想去。你看人家生活质量,我们的生活质量又是怎样的?人家是玩病了,我们的人是累病了。瞧,洪大夫又请病假了。我们下周人员又要紧张了。如果再有人生病了,就得扛着。她们护士那边,有人正在发烧呢。”

“谁在发烧?”

“小谭。”

小谭是个工作不久的护士,经常上班的时候发烧。是身体不好,还是太劳累了,还是不适应工作?冯驿想,怪谁呢?这些年轻的护士下了班不注意休息,还要结伴去逛街。有些东西,如果舍不得掏钱买,逛了一百遍也是白逛。他抬头向护士站看了看。生病的小谭正坐着,精神有点萎靡,没有平常那样活泼。她乏力得走不动,就坐在传呼器旁边,时不时接接传呼,时不时接住病人拿过来的体温表和雾化器。

“你知道尤卡坦半岛吗,你见过墨西哥的仙人掌吗?”徐姝问道,带有点鄙夷不屑的神情。

“都见过。”冯驿信心十足的说。

“你还见过?我不信。”

“我在原始森林中见过玛雅的金字塔和遗址。阶梯状的金字塔,跟埃及的不一样。我还看过圣弗兰西斯科山脉的岩画,原始人画的,不知道从哪里弄的颜料,我怀疑是植物中提炼出来的,这是绿色无毒的,而且可以保持永不褪色。各种动物和人、鱼的图案,描绘得栩栩如生,初略地看有点像儿童所画的东西,仔细看就是艺术品,不是儿童能画得出来的。有的画得像是宇宙飞船,很神奇的。真不知道这些原始人还有什么别的消遣可干。你吃过墨西哥的辣玉米吗?”

“你别胡吹了。你真是去过?”徐姝仍然不相信。

“我在纪录片上看的。”

“这也算你去过了?”

“不一定要亲身游历。认识世界的方法很多。没有看见过的东西,不等于不了解。”

世界虽很大,但是在冯驿心中却很小。因为那些神奇的地方他都已见识过了,从BBC的记录片上和好莱坞的电影上……,还有自己的思维之中。

“我们能有机会去那些地方吗?”徐姝叹了口气,“你看人家0岁不到就跑到国外去了。我们这工作,哪儿也去不了,死守在这里。春节都不能休息。每年只能来一次省内一日游。”

“这就是命。不过你退休后也有机会去啊。”

“那时候不都老了?爬得动山吗?”

“走,赵兰,我们收病人去。”

“好的。”赵兰兴高采烈地答应着。收一个病人就会增长一份见识。她爸爸有那么丰富的经验就是来自实践。这个有点像高三的题海战术。做的题目多了,基本原理理解得就透。她曾经阅读了很多医学书籍,记住了很多知识。因为没有反复地运用它,这些知识又很快忘记了。临床实习就可以把这些知识拿出来验证和运用了。

在走过护士站的时候,冯驿对护士杨景怡说,“这个9床抽了血气后,把结果给我啊。新病人在几床?”

“8。好像不想住院。你首次病程记录写好了没有?你没有写首次病程记录,我后面的记录就没法写了。”

“你不断地催首次病程记录!我跑得了么?你看,我都没有功夫坐下来,病人一个一个地来。不想住院,怎么又办了住院手续?”然后,他又对赵兰说,“你作好记录啊,你要写这个首次病程的。”

男的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拍片的袋子,交叉着手,默默地看着女病人。病人则坐在床沿。

“你看我需不需要住院?”女病人问冯驿。

冯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是你自己要来住院的吗?冯驿想。

“看看再说。你坐到床上去。”

病人不声不响地坐到床上。大概是因为听诊器还挂在冯驿脖子上的缘故,病人以为医生要听自己的肺部,于是把背部转向医生。冯驿扶着病人的肩膀,把她转了转向,让她的侧面对着自己。

病人告诉冯驿自己受凉了,咳嗽、咳痰、咽部疼痛,还有发烧。

“你看我需不需要住院?”病人又问。冯驿还没有开始查体。

“不是你自己要来住院的吗?”冯驿问。他想,如果你不需要住院,你想住院,我也挡不住你。

“是医生要我住院的。”

“如果你不想住院,医生也不会要你住院的。”

“我不想住院。”病人说。

“你不住院?你别半夜叫老子又送你到医院来?”突然冯驿感到耳边像响雷一样,站在旁边一直不吭声的那个男的突然把病历资料和片袋往床上一扔——一些检查的资料从袋口滑了出来,发出愤怒的咒骂声,步态重重地走了。但他没有走远——似乎还在期待某种结果,就在门外走廊上快速地来回渡步,嘴里咕噜着,似乎还能听见发出的咒骂声。赵兰先是吓了一跳,立即又被这种场面弄糊涂了,她一时没有弄清楚是谁不想住院。

如果病人是否住院都没有确定好,就谈不上下一步的治疗、写病历等。

“你同你家里人商量一下吧。如果不住院,同我说一声,手续可以退,还没有开始计费。”冯驿说完就走了,他不能在病房里等待病人决定,还有很多活儿没有干呢。冯驿走出了病房的门,患者家属就走了进去,然后病房里就传出了争执声。千万别在这儿打架,冯驿想。

“看完病人了?”在走过护士站的时候,杨景怡抬起头来就问。她头抬起来之前,就知道是谁走过来了。两个不同的脚步声,一个重一个轻,重的是冯驿的风风火火地走得很快的声音。轻的是跟在后面的实习生赵兰的脚步声。她真不动脑筋,冯驿想,能这么快就把一个病人看完吗?

“她不想住院。”

杨景怡笑了。什么样的病人都有,她想。

“我没有时间理会他们,等他们商量好了再说。”

“血气结果出来了没有?”

“给。”杨景怡递给冯驿一张小纸条。

“这个人需要使用无创呼吸机。”他指了指上面的数据,并示意赵兰走过来看。“二氧化碳分压85mmHg。你给她上呼吸机吧。”

“使用无创呼吸机要注意复查血气分析,以便评价疗效。”冯驿对赵兰说,“一会儿,你记得吧?”

“我给你报一下几个血压高的。1床170/90—6160/90——1床168/98—0190/100—床174/106—7190/110……”杨景怡连珠炮似地报出了一串数字。冯驿的脑子转不过来了。

“你不要这样报,我记不住的,也容易出错。”冯驿说。

“1床170/90,6160/90,1床168/98……”杨景怡减慢了速度,像是慢速倒带。

冯驿直接拿过杨景怡手中的纸本,他在需要处理的患者的床号上打上钩。

“你没有写错吧?”冯驿看着一串容易混淆的数字。

“怎么会错呢?这还能错?”(未完待续)

医界隐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轻小说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医界隐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