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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冯驿下楼前根本没有想到天气竟然这么好。很少见的一个晴天,天空很蓝,只有几抹浮云。阳光从空中斜射下来,掠过小区道路旁的楼房外墙。天空很明亮。地上有几只小狗在追逐。他忽然想到春天已过去了一半,又是一个没有好好利用的春天——一年中的最好时光。春节好像刚过去没多久,时间就一下子窜到了春天。那个忙碌的冬天的情景还在他脑袋里回转。那个冬天,他一天可能会收10个病人,全部由他自己处理,有时有一个实习生帮忙,有时没有。有时帮倒忙,实习生写错的东西,冯驿还得一字一句地修改。一天就像打仗,同时接待个、个、甚至4个病人的情形常有,弄得冯驿手忙脚乱——一团糟的工作。

想到那个刚过去的冬天,有一只不堪回首的感觉。总算摆脱了冬天的阴霾。不过,冯驿现在没有任何轻松地感觉。春天,最美好的日子,你不能去远游,不能去公园,不能享受阳光。只能呆在一个小空间内,仍旧忙得团团转。

冯驿喜欢春天早晨的阳光,充沛却不火辣。清晨的光线把前面的路照亮了,使他的脑子摆脱了刚起床时的困倦,变得清醒了一些。可以闻见树木透绿的嫩芽的气味。有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转的声音。鸟儿总是比他起得早。天刚显露出晨曦时,这些鸟儿就开始在枝头啁啾。这些让冯驿想停步,停留在这春光之中。可是他像洪水中的漂流物,不得不往前。尽管在他面前有许多人影在晃动,可是他老是惦记着白天上班要干的事情,完全忘记了自己如何走到公交车站的,就像一个醉过酒的人,完全对发生过的事情没有记忆。公交车上人很挤,下车后他却对车上的情形完全不所知。不过他残留的本能似的意识让他在正确的站点下车了。他几乎每天都是在医院门前下车。到这个地点下车成为了他的本能的行为,就算有时候,他乘车去别的地点,打医院门前经过的时候,也有一种在这里下车的冲动,如果不是特别的注意,他可能就在这个地方中途下车了。

他从科室的过道走到办公室。办公室的灯已被值班的人打开了,里面很明亮,但没有一个人,平常那些忙碌的大夫似乎都去抢救什么病人去了,不禁让人产生这种疑问。几台电脑空闲着,吹出一些热风。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没有谁同你竞争这几台一直满负荷运行的电脑。两个日光灯发出的光反射在四壁白色的瓷砖上,房间本来很小,因此,办公室的光线非常充足,像是一个手术室般的明亮。光线污染,冯驿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词儿,今天忽然想到了。办公室非常凌乱,几乎每个办公桌上都有纸张:匆忙记下事情的纸张,上面有潦草地记下的东西,比如某个病人的体温、血压或者血糖等等;非常珍贵的即使送来的检验报告单;填写的各种表单;没有及时归还到病历车中的病历;学生的记事本;某个病人从别处复印来的病历资料;几只遗忘在桌面上的圆珠笔;每台电脑的键盘、鼠标等等。又是一个忙碌的不眠的夜班?他不禁想到。

他打开电脑,电脑很慢地登录到医师工作站。他发现列在自己名下有两个新病人。一来上班就有事干了,他想。他点开一个新病人的资料,电脑慢吞吞地一阵吱吱响,却半天不能让他看见内容。

他看了看手表,已到7:40。这是交班的时间。每天上班不能迟于这个时间,除非到了星期天。想到交班,就让人感到沉重。所有的人都毕恭毕敬地站着,倾听夜间值班人员描述夜间值班经过。哪位发生了什么情况,谁抢救了一回,谁是一位什么样的新病人,都需要在早交班会上向全科人员汇报。

他从楼上交完班回来时已到8:0。今天交班时间有点漫长,因此当医师们步下楼梯时都显得有点疲惫。交班时,一个护士可能是因为站的时间有点长,或是没吃早餐,或是紧张——总之是她自己的原因,冯驿想,几乎晕倒在地,旁边的护士显然对这种情形不陌生,似乎早有防备似的,在看见她腰弯下去的时候及时支撑住了她,终使这位快晕倒的可怜人没有出丑。

很快,刚才空无一人的医师办公室挤满了人,由安静变得逐渐热闹起来了。冯驿刚在板凳上坐下来还没有坐稳的时候,一位患者的家属进来问冯驿,10床的病情怎么样?冯驿奇怪家属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自己是主管大夫,事实上冯驿对10床的病情了解的并不比家属多。10床是昨天刚收的两个新病人之一。冯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有看过病人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病人作了哪些检查。他想直截了当地回答“病人才住院,现在对病情了解不多”,但又觉得这样的话总是让家属感到被冒犯,可能很快起什么争执,影响快要开端的一天的工作。他说道:我一会儿查房时再同你仔细讲。你什么时候查房?家属问,仿佛他急着要办什么事。冯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一会儿要去上班,家属说。真羡慕死了,上班时间够晚的,冯驿想对他说。鬼知道冯驿什么时候开始查房。说不定正打算查房就会来一堆新病人,一个接一个的,有时弄得查房时间推迟到10点以后,或者弄得查房不断地被中断。“半个小时吧”,他说。家属看了看手表,走了。

冯驿的那个女生坐在自己的旁边。冯驿皱着眉头查看新患者的病历。这是昨天他休息时值班大夫收的新病人,现在归他管理。很简单的两个病人,一个是扁桃体炎,一个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他看看两个患者的医嘱,大体上是完整的,不缺检查,不缺治疗,方案合理。这让他基本放心了。

“你看看这个病人的肺部CT,是肺部感染是不是?但是这个病人有些不同凡响。他出现了肺炎中很少见的咯血。这真的是肺炎吗?”

赵兰没有说话。冯老师总是这样启发她思考,他的问题往往不需要回答。等待了一会儿-——这会儿赵兰在思考,尽管她什么也想不出来,冯驿接着说:“是,也可能不是。但是你看这张片子。这是他的腹部增强CT。看见了什么?”又见赵兰一阵沉默。无容置疑,这小女生沉默时的样子很可爱,于是冯驿更长的时间看着她的脸。“报告是肝癌。”“肝癌!”女生惊讶地叫了出来,“肝癌怎么会引起咯血?”“是肝癌吗?报告的诊断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女生轻轻地摇了摇头。“看这强化的表现,好多个,这个最大了。”冯驿把手指向了CT片的右下方,“这几乎是典型的牛眼征。这基本肯定是肝癌,多发性的。原发于肝脏的多发转移,或者从别的地方来的。”“哦。”赵兰叹道。“再回来看看肺部的情况,这么一片高密度的阴影,里面有什么问题?””看不清。”“藏一个占位病灶完全是可能的。如果是肺癌,咯血就不足为奇了。”“那怎么样才能知道是不是肺癌?”“先治疗再看,在这些炎症吸收之后,肿瘤就可能显露出来。这就是所谓的‘水落石出’”女生笑了起来。看着冯老师,赵兰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已经退休了,仍然还干着乡村医师的活儿。

“家属不相信是肝癌。我也宁愿不是。病人都不到四十岁。但是客观的东西在这里。你再看这里。这是哪里?”“胰腺。我看不出来什么问题来。”“这是胰腺,呈颗粒状,像是桑椹。外形不规则。你吃过桑椹没有?”“没有。”“桑椹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吃的,长在野外。刚发红,我们就把它摘下来吃。从来不洗,也不管是否被虫子爬过,用手擦擦灰尘或者外面像蜘蛛丝一样的丝就直接吃……”冯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光,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当一名医生,要与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打交道。已三十年的光阴!近10年的光阴,冯驿再也没有回过故乡。当医生就没有假期。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囚鸟,囚禁在这个巨大的在艳阳高照的时候也显得灰暗无光的严重污染的城市里。“在这个地方——胰尾部有个占位灶。”“这看不出来呀!”赵兰说。冯驿用鼠标把对比度调了调。“你看这个地方。”“看见了,这是什么?”“肿瘤。这个人是胰尾部的肿瘤转移到肝脏——多发性肝转移。至于肺部是不是转移,现在还不能确定。也可能是个肺部转移瘤,转移瘤引起咯血和阻塞性肺炎。我们最先看见的是结果。然后往前追溯,又发现了肝转移灶,最后发现了胰腺癌。”发现了红巨星,就该追溯到恒星,冯驿想。“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女生咧开嘴在笑。“有收获吧。在我们科什么样的疑难病人都会碰到。很多甚至不是我们科的病。”“不是我们科的病怎么也收到我们科?”“刚来的时候,不知道是我们的科的病。很多病都可以表现为发热,表现为咳嗽。你看,发热的病几百种甚至更多的都有。你对医学感兴趣吗?”“感兴趣。”“值白班有时很辛苦的。你有心理准备吗?”“我不怕。”“那就好。”

“你去问以下10床的一般情况,写一份大病历,”冯驿对实习生赵兰说。

冯驿看了看昨天的交班记录,发现收了7个新病人。今天也许也要收这么多的新病人,他想,幸亏今天有同学在手边,不然自己如何忙得过来?

几分钟后赵兰回到了办公室,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冯驿不解地看了看她。

“老师,病人不让问。”赵兰气馁地对冯驿说。

“不让问什么?”

“不说住址、不说职业,都不愿意说。问什么就不说什么,像有什么毛病似的。”赵兰气鼓鼓地说,“家属说主管大夫不来查房,却派了个实习生过来。”她似乎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怪事。既然你不让我问你,有什么事,你也别问我们,她想。

听见这类的事冯驿就特别生气,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碰到,也绝不是最后一次碰到。病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没有任何不良企图,只是想给自己治好病和按照规定完成自己工作的医生,似乎难以弄清楚。

手上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不想优先处理这种小事。这类小事可能会浪费他可贵的半个小时,更重要的是这种事会影响他的心情。坏心情会让人出错。而这个行业是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的,不管是出于多么无意。因为差错不会被病人原谅和理解,也会给病人带来风险。

“你把0床的血气分析的结果单拿来。”

“你自己先看看这个血气分析有问题没有,看能得出哪些结论来。”赵兰把这个结果递给冯驿时,他说。

赵兰盯着这个带有锯齿撕边的标签半天,上面是针式打印机打印的英文和数字。有些她并不认识,如“BE、FiO”等。这些符号像天书一样,把她的脑袋弄得糊里糊涂的。

“老师,我不会看”。

这个回答并不出乎冯驿的意料之外。想当年,冯驿对于酸碱平衡的知识不知学习过多少遍,都不能理解和记忆;直到今天,他才深悟酸碱平衡的一些原理。那些参考书往往只能告诉学生一些非常难以理解的结论,却没有阐述其中的过程和分析的道理。“你看,这个应该是呼吸性碱中毒,pH值升高了,二氧化碳分压降低了;此外,还有代谢性碱中毒。代谢性碱中毒需要根据公式来算。”

冯驿非常耐心地讲解,他花费一刻钟,讲了很多,赵兰却什么都没有听懂,半响都不吱声。她连一些基本的概念都不清晰。医学知识的掌握不是一朝一夕的,有些需要反复记忆和理解,甚至要结合实践来掌握。赵兰还不知道这一点,她的学习还停留在记忆知识的阶段。

“你上次回家看了这一节没有?”

“没有。”赵兰说,感到有点窘迫。

冯驿感到有点疑惑的是,他早就让赵兰好好回去学习这一个章节,赵兰却没有。是忙于与男孩的约会、玩游戏还是无所事事,没有精力学习?冯驿没有再讲下去,他知道,再说下去,她更听不明白,只会坠在云里雾里。灌输绝对不是学习的方法,只有因需要而学,才能学得深,记得牢靠。

“走吧,查房去。”

10床是个5岁的男病人。陪他的是个与赵兰同龄的漂亮女孩。病人正坐在床上,斜着脸看着墙上壁挂式电视,似乎没有注意到大夫。冯驿走过去,站在床边。

病人并不扭头看他,仿佛没有注意到一个人走到了身边,那个女孩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冯驿,仿佛他与别的大夫有什么不同似的。冯驿看着病人,却并不想关注那个凝视他的女孩。他等待着病人的反应。良久,他开口说,“我是冯大夫,我问你几个问题。”

病人扭过头来,等待医师的问话。

“你住什么地方?”

病人盯着冯驿,却不回答。好像大夫的行为让人非常疑惑不解似的。尽管只有几秒钟的沉默,但冯驿却感到非常漫长,像是有几分钟那么久。

“查户口的吗?”病人问,语气非常平淡,不带任何声调。赵兰有点奇怪,一时不明白病人的话是什么意思。病人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外。她不知道这个病人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认为这个病人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刚才不是问过了吗?”突然听见那女孩说。

“我没有问过。这些是必须要问的,病历上要填。”冯驿说,尽量消除病人的不满情绪,尽管他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触犯了这个很年轻的病人。他觉得自己作为出于救治之心的大夫,应该受到善待,而不是被恶劣的语言刺激。

现在就开始有抵触情绪,以后打交道就更难了。赵兰想。

“你怎么不舒服?”冯驿问病人。

“昨天的大夫不是都问过了吗?你问她去!”那漂亮的女孩说。

“那是值班大夫,我是管床大夫,我还得问一遍。你有几个兄弟姊妹?”冯驿并不明白昨天是哪个大夫问过了,也不想采纳别人转口的信息。

“你不能问一下昨天的那个大夫吗?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能不能保密?”女孩非常诚恳地说,好像比病人更关心他的隐私。

有什么办法?当大夫的就得如此有耐心,甚至还得能够承受住点侮辱。冯驿想回家后把这事同儿子讲一讲,免得他在伙伴面前炫耀自己的爸爸是医生。还得慢慢去掉他对医学的好奇和兴趣,才能避免他走上这条不好的道路。

冯驿觉得应该进行某种冷处理。他先查了其他病人后,返回到办公室。

“查房是个搜集病人的信息的过程,症状的变化、新出现的体征、疏漏的既往病情、治疗的效果,都必须从查房中获取。病人对治疗的态度也很重要。”赵兰听后点了点头。

“这个病人的病历怎么写?”

“这是个难题。你打算怎么写?”

“我不知道。”赵兰摇了摇头。“这样的病历是不是可以不写?”

“不写?能随便把一份病历空着不写吗?你只有如实地写,填上‘患者拒绝提供’。这样的病历看上去不太好的,也只能如此。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们得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吸毒者、黑社会、逃犯、流浪汉、精神病、贪官,等等。说不定我们的病人中就有杀人的凶手。”他冲她笑了笑,发现她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刚才的不快从她脸上一扫而光

“这不是一个好职业——也许我现在不该同你说这个。但这是个事实。当大夫逃避不了这个现实,你是一个万能的沟通高手吗?中国人以为谈判能解决问题,可是我们碰到了安倍晋三,人家不跟你谈判。中国人是不是太理想主义?或者说以理想主义糊弄人。”

赵兰沉默不语,她觉得这个病人是个特例,还牵涉不到这么多的东西。她不知道老师这样的理解是否对。

“你把所有的病历都拿过来。昨晚收了4个病人,看来又开始忙起来了。今天白天,我们要准备大干一场吧。”

所有的重要的事情都得在电脑上完成。如写病程、开医嘱、看检查结果、办理出院。电脑的速度关系到干活的快慢。冯驿面前摆放的是台旧电脑,国外某名牌的,CPU居然用的是节能型的,频率低,速度慢。只要愿意耐心等待,还是能够正常运行的,也很少出错。夏天占点优势,很少死机,很少重启。夏天,冯驿对它比较满意,常常把手放在机箱上试试它的温度——机箱并不比其他的地方更热,其他的季节,他对它很不满意。他在等待的时候,震动着鼠标,对电脑表示不满。屏幕上显示“正在载入数据库中……”,有时候等了半天,结果却显示出“网页显示错误”。这种情况每天都有,重启一遍电脑或者重新打开工作站程序也能恢复正常。请信息科来修一下,能有几天不再显示这个恼人的“网页显示错误”。医师工作的电脑慢是个普遍的问题,工作站主程序为网络程序,一度以为是服务器的问题,更换更快的服务器后,这一现象改善不明显。

“冯大夫,来了一个新病人!”对面的护士办公室有人在喊。

“我医嘱还没有开完。”冯驿嘀咕了一声。战斗开始了,他想。

“几床啊?”冯驿对那边闹哄哄的护士办公室喊了一声。

那边声音太嘈杂,加上冯驿不想大声喧哗,喊的声调不够高,护士站那边像是没有人听见,半天没有回音。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护士站。在一片说话声中,他听见护士站那边的电话响了起来,但没有人接,他等待着。

他挂掉了电话。

“你去问一下来了个什么病人?住几床?男的?女的?多大年龄?重不重?”

赵兰急急地走了。

不知什么原因,她一会儿才过来,都让冯驿等得有点急了。

“什么病?”赵兰还未开口,他就问。

“不知道什么病,她们都不知道……。住床。是个男的,走过来的。”得到的是个令人不满意的非常模糊的一个信息。

由于弄不清楚病人病情重不重。冯驿不敢在电脑前继续开医嘱。

“走,看病人去。”

冯驿老师的每一句话对于赵兰来说就像一个命令。赵兰来到这个科室学习没有多久,对冯驿还很陌生。

病人是一个70岁的男性,有些偏瘦。看得出来呼吸有点费力。不需要走得太近就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扑哧扑哧,像一个奔跑后的孩子发出的声音。冯驿满怀同情心地观察着他气喘的情况。一个老太太,是他的老伴,也有点偏瘦,但是显得比病人有精神得多。她看见医生来了,就马上把自己带来的提袋、影像图片从床边清理到一边去了,动作利索。

冯驿觉得这是个典型的病例,决定来一次正正规规的问诊和体格检查,给赵兰一个示范。

“我是你的管床大夫冯驿……”

“你怎么不舒服?”

“闷气。”病人的回答很简短。

“闷气多长时间了?”

“一个星期了。”

“病人闷气多久了?”冯驿侧过头问赵兰。

“一个星期了。”

赵兰疑惑地看着自己的老师。难道我听错了吗?她想。

“你平常闷气不闷气?”

“不咋闷气。”

“平常也闷气,没这么重。”老太太说。

“平常不闷。”病人说。

“你怎么不闷气?走几百米就喘气。不敢走快。”老太太急了。

“那是喘气,又不是闷气。”病人带着出粗气声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撇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沉默不语了,经病人一说,她认为也有差别。

“喘气与闷气有没有差别?”

赵兰歪了一下头转动了一下脑袋思考,“好像有差别。”她说。

“有什么差别?”

赵兰半响不知如何回答。她有点后悔回答“有差别”,如果回答“没有差别”,就没有这个问题问出来。

“没有差别,一回事,都是呼吸困难。”

为了便于病人接受,他又问道,“你喘气多长时间?”,不再使用“闷气”这个词。

“很长时间了,一直没看。”

“多长时间?”

“退休之前就有。”

“我不知道你哪一年退休的。多长时间?”

“退休前4、5年就有。那时候孙女刚上大学。”老伴说。

冯驿看了他老伴一眼。

赵兰茫然地看着病人。旁边的病床旁还有人在说话,好像都没有注意到大夫在病房里面,声音很大。房间里电视还在播放着节目,声音不太大。

“冯大夫哪知道你哪一年退休的?”老伴说。

“有5年吧。”病人给出了个约数。

“哪只5年?就写10年吧。”老太太说。

“你什么时候喘气最重?”

“你记一下时间,10年。”冯驿看了赵兰一眼。多少次,这女生,如果不叫她记录,就不知道记录。

“这几天最重。”

“我是问你在什么情况下最重。”

“我干活的时候,你譬如在……记者4日从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获悉,全民阅读立法已列入01年国家立法工作计划,总局将……”也许是夹带有方言,也许是病人发音不清晰,冯驿没有听清楚病人说什么。声音非常清晰的男播音员的声音从电视上插了进来。

“你把电视声音调小一点。”赵兰听见后,走到电视下。她打算把电视插头拔掉,手升向空中半天,像是看不着插头在哪儿。原来是插头太高,够不着。

“把它关了。”有人说。

“遥控器在这儿。”另一个声音说。

赵兰拿着遥控器,按了几个按键,似乎没有按到合适的按键,不起作用,电视的声音依旧那样大。

“按静音就行了。”冯驿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声音依然那样,男播音员继续以同样的声色播报着,似乎一直没有按下静音键。

“来把遥控器给我”,一位病人拿过遥控器。随后电视上的画面消失了。众人这才注意到大夫在病房,也逐渐安静下来了。

“你继续说。”

“干不得重活。一干重活,就直喘气,半天才能缓过劲来。”

“劳力性呼吸困难,对不对?”冯驿问赵兰。赵兰点了点头。

“你能平躺着睡觉吗?”

“能啊,我现在就能。”病人不知道大夫是什么意思,以惊讶的语气说,向背后看了一看,甚至准备躺下来让大夫看看情形。

“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哪儿都不舒服。”病人说。

“说具体点。”

病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咳嗽不咳嗽?”

“不咳嗽。”

“你吐痰不吐痰?”

“不吐痰。”

“心慌不心慌?”

“怎么会不心慌?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哪有不心慌的?”

冯驿本想解释一下喘气与心慌没有必然的联系。

“心慌。你记一下。”冯驿冲赵兰说道。

“发烧不发烧?”

“不发烧,从来都不……嗨呣。”患者咽部含着痰,禁不住咳了一声。

“你这不是有咳嗽吗?”

“平常就是这样的。这哪算咳嗽。”

“这也算咳嗽,记一下。”冯驿向赵兰仰仰头。

“你咳嗽多久了?”

“就这几天。”

“几天?”冯驿追问道。病历中不能有“几天”这种非常模糊的时间,必须有具体的数字。

“10天吧。”

“你就记‘加重10天’”冯驿对赵兰说。

“你平常咳嗽多久了?”

“平常不咳嗽。”

“你怎么不咳嗽?你天天吐痰。”老太太对病人说。

“吐痰多少年了?”冯驿问老太太。

“至少有0年。”老太太不满地说。

问一个病史好难啊,赵兰想,像是审讯,不下力度,就得不到信息。问诊是当大夫的一个基本技能,是一种重要的收集信息的方式。同样一个患者,不同的大夫问出来的结果也不同。是否能够获取真实的、足够的信息能够体现大夫的基本功。

“你抽烟不抽烟?”

“不抽烟。”

“你年轻的时候抽烟不抽烟?”

“抽!”老太太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她说话的语气像是早已对此深恶痛绝。

“你抽烟多少年了?”

“0年。”

“0年?少说也有40年了。”老太太说。又是一个难以确定的数字,赵兰不知道记0还是记40。

冯驿看见赵兰根本就没有记录抽烟时间。

“你刚才还说自己不抽烟。”冯驿说。

“现在不抽了。”

“不抽了多长时间?”

“就这周。”病人回答道。

嘿!才周不抽烟,也叫不抽烟。赵兰想,问一个病史如此费脑筋。在眼角余光中,冯驿看见赵兰没有作记录。于是对她说“戒烟周”,她便记了下来。事实上如果不是冯驿不时的提醒,她就不知道记哪些东西。

“你不能既往不咎。你每天抽多少盒烟?”

“想起来了就抽。”

“每天多少盒?”

“问得这么仔细。”老太太嘟囔着,“盒,我来说。”好像在抢答试题。

按照卫生部的规定,病历中就得要这么详细的数据。尽管数据的准确性很难保证。

“他喝酒不?”冯驿问老太太。

“喝!”老太太干脆地答道。她的记忆比老伴的管用得多。

“每天都喝?”

“每天都喝。”

“每天喝多少?”

像是一个专业的问题把人问住了。老太太把头朝向病人,“你每天喝多少?”

“两,白酒。”

“两?半斤也有!”老太太说。

冯驿有些迷惑了,这回他不知道听谁的。于是他向病人再问了一遍。

“你饮酒有半斤没有?”

“没有。陈斌能喝半斤,我总是比不过他。”

陈斌是谁?一个酒友,还是病人原来的同事?有名有姓,还有点事实,这个应该比较可靠一点。“你写100克吧。”冯驿对赵兰说。

……

“问个病史真费劲呀!浪费太多时间。”赵兰说。

“费劲也得问。我们每天不都是这么费劲吗?从老专家们传下来时就是这样的。信息有真有假,不能患者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写。你得去伪存真。你把首次病程写出来吧。”

“没电脑用了。”

冯驿抬了抬头扫视了一圈,5台电脑全占着了。其中一台被一个护士占着了。

“你在干什么?”冯驿走过去问护士。

“我写护理评估单。”

“你一会儿再写,让我们写首次病程。”护士不想站起来,冯驿用脚碰了碰凳子催促她。

“你们占着两台电脑了,都不让我用一台。”护士说。

“我们收新病人了,要开医嘱、写首次病程、打印检查单。医生办公室这么多人,你还要往这里钻。你也不闲挤?不许占用我们的电脑。”

“冯驿,你真霸道!你怎么不让她们都起来?”

“她们都在干着活儿。”

“我不也干着活儿了?”

“这是医生专用的电脑。”冯驿说。

护士无奈地走了,冯驿看着她。

“你别占那个电脑!”一位医生在冯驿刚才用的电脑旁坐了下来,冯驿看见她了,赶紧说道。

“你那儿不是有电脑吗?”那位医生回过头来对他说。

冯驿不吱声了。

电脑成了工作中不可缺少的东西,成了紧俏的资源。

“你等会儿再写首次病程吧。”冯驿对赵兰说。

“怎么不多弄几台电脑?”赵兰说。

“弄电脑不是我说了算。”

啪啪…啪啪…,冯驿开始下医嘱。程序反应太慢,跟不上冯驿脑子里的思维。

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了。赵兰只能站立在那里。她很想在走廊上转转圈,可是她不能看见老师在这里忙碌着,自己却跑到一边去了。办公室很小,容不下坐很多人。这个办公室不过0个平方米,却放置着7张办公桌。容纳着7位医生。如果算上每人带教的1-位学生,加上不时进来翻找病历的护士,还有同时在谈话的-位患者家属,这个小地方最多时也许有0个人在里面。汗牛充栋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办公室这么小,小得比不上一间病房。这是何人所设计?她想起了日瓦戈,医生的办公室窗外可以看见落叶,闻见鸟语声。这儿,整个地方汗牛充栋、闹腾腾地像一个古波斯的奴隶市场。赵兰看见老师们一个个兀坐着,飞快地敲着键盘,噼啪作响,脑袋在飞快地思考着,觉得这是个奇观。她很疑惑,在这种地方还能有如此高的效率,觉得老师们都不简单。她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她一开始就拒绝这个环境。尽管她已经读了这个专业,但她并没有想好自己的未来。

赵兰闲得无事,拿起一个病历来翻看。病历夹子是一种淡黄色的硬质的塑料制作的,尽管硬度非常高,也有一些病历因为磕碰而出现裂痕。几年前使用的病历夹子普遍是一种质量很糟糕的铝合金制作的——夹子上有很多划痕,而且手摸久了,就会在指头上留下淡淡的淡黑色的像铅粉一样的东西。尽管病历夹子的制作材料提高了,比原来轻巧,也减少了对手的沾染,但是那个带有弹簧的结构并没有改变,使用起来非常不便。这个东西很容易改进,却缺少发明家来更新。她觉得医学上的很多东西就像这个病历夹子的弹簧结构,很久都没有更新,还是老规矩。每次,赵兰把资料往病历夹子中夹的时候,就会把原先放在病历中的一些资料弄散掉出来。她看见一些护士,工作有些年头了,往病历上夹资料时仍然不熟练,也像她一样把原先放进去的纸张弄散了掉了出来,不过她们由于匆忙,顾不上这些。有一次,冯驿看见赵兰不太会往病历中放资料,他给她演示了一遍他自认为最好的方法。他左手搬开病历夹子,右手施力把病历夹子按在桌子上,用右手的指头把资料慢慢送入。这样资料就放得整整齐齐,不会凌乱。如果两个人同时操作就不会有这个小麻烦。烦躁的粗糙的人是干不了这类细巧的活儿的,冯老师干什么事似乎都很在行,赵兰想。

赵兰不喜欢办公室闹哄哄的环境。由于里面人多,又嘈杂,她感到有点热,尽管现在只是一个春天,还没有到初夏。她以为办公室内的排风扇没有开。她准备开排风扇,但发现开关已经打开了。排风扇几乎常年都开着了。现在这 会儿根本感觉不到它,夜间安静的时候才能听见排风扇呼呼的运转的声音。

赵兰感到自己浑身要冒汗了。她走出医生办公室。想到自己还要在这个小办公室呆二十多天,她感到有点害怕。她一走去办公室,就感到一阵凉爽。她想,常有护士一走进医生办公室就喊热不是错觉。相比医生办公室,护士工作站是敞开式的。医生办公室一面是玻璃,与走道隔开。可以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看见走廊上常有病人在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慢吞吞地走。常常有患者家属隔着玻璃窗敲、喊,叫里面大夫干什么,他们以为大夫能听见声音。然而大夫什么也听不见,仿佛战场上刚遭受巨响的炮弹轰炸的士兵,瞬间失聪了一样,只看见外面的人的嘴一张一翕的。他只能用手示意家属走到办公室门口。家属看到大夫嘴唇蠕动着,不知其意,疑惑地顺着手势走道门口。另一面墙与护士工作站间也隔着一个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护士在忙碌着。一些护士在那里,出出进进,手里拿着输液瓶,输液瓶上连着输液管。护士站的出口就像蜂巢的出口。护士的声音却可以透过这面墙传过来,因为办公室的门,或者说“开口”,就在这面墙上。因此,护士站里的情形,医生既可以看到,也可以听到;反之亦然。医生办公室里的人声、护士工作站的声音、呼叫器想起的声音、走廊上家属的声音、电脑键盘被敲击的声音、电脑散热风扇的声音、办公室顶上的排风扇的声音交融在一起,虽然是噪音,如果录制下来,适当变变调,再加上一点音乐天赋,完全可以谱成交响乐。可以称之为“医院交响曲”。

医生办公室像是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在这里工作一天,就会忘记时间,除非频频看手表。当你忙碌了一天,快下班的时候,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你像前几次一样,不经意地拂去衣袖,看看手表,突然惊叹道“哦,快下班了”。那时,你感到如释重负,充满喜悦,因为可以松懈下来,不用再废用时间处理急事。但是你怎么可能完全喜悦?因为你一天之中虽然你干了很多活儿,满满当当,像是iphone生产线上的工人,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你得意不起来,还有很多重要的活儿没有干:许多首次病程记录还没有写,护士在催你写呢,她们要参考一下;即使她们不催你,卫生部规定的那个8小时之内完成首次病程记录也是你头上的达摩克利特之剑。一天快要结束了,而你今天该写的十几个病程记录你一个都没有记,你不能放在明天记录。有几个出院的病历还没有整理。有一个乙肝本可以白天报传染卡,却没有电脑用,只能这个时候上报。你把时间都给了新收的病人,给他们开医嘱,询问病史,与家属沟通,等等。但是旧病人的很多事情你还没有思考。还有,你还处理了一些患者突发的症状,但是这几个病人不是你的病人,但是却花费了你不少的时间。此外,你处理了几个异常的参数:高血糖你用胰岛素压了压,高血压你用降压药,高烧你用了降温药物。你没有不假思索地用药,你研究了病历半天,选择了自己认为的最合适的措施。你怕一个重病人死在路上,提心吊胆地陪他作检查,也用了半个小时。不胜枚举。你要干的活儿太多,需要两个得力的助手,可是你只有一个不得力的助手。而且你的助手没有电脑可用,除非她同你抢电脑用。

“赵兰,你过来一下。”

赵兰从护士站轻快地跑了进来。几个人同时回过头看着她。

“你不能跑。”冯驿对赵兰说。

“为什么不能跑?”赵兰有点诧异。

“在医院里不能跑。你一跑,别人就以为有什么人要抢救,造成紧张的气氛。我们心里都承受不起。”冯驿说,“你去告诉护士,我医嘱都开出来了,你叫他们尽快执行。”

赵兰到护士站站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刚刚还有人,一会儿都不见了,抢救什么人去了?她想。刚才她看见有人坐在电脑旁边,神情专注地查看显示屏。

窗明几净的配药室有一个人在拿着注射器往输液瓶内注药。带着眼镜,口罩捂着面部,看不出来是谁,只能看见她的动作。即使看清楚了她的脸,赵兰也不认识。显然处理医嘱的事不归她管。护士一个个在走廊上穿梭一样急急地行走,赵兰只能通过走路的姿势、体形或者偶尔的说话声来区分她们。整个病区忙得像个战区医院。

赵兰若有所失地走回了医生办公室。

“那边没有人。”

冯驿不相信似地抬头看了看护士站,果真没有人。桌子上的几台液晶显示器、病历推车、几个无人坐的椅子、一台没有及时放回柜子的监护仪、一台雾化器。呼叫器响了起来,但没有人接听。平常护士长坐在那里干些杂活儿,这会儿也不见了。

“你去把那边的凳子搬一个过来,她们用不着坐。”

“这个病人你考虑什么病?”冯驿问道。

“我不知道。”赵兰想了一会儿说,“是不是慢性支气管炎?”

“差不多,应该考虑慢性阻塞性肺疾病。”

冯驿开始给赵兰讲这两种疾病的差别。他觉得自己再忙,也得给她讲点东西。否则,她可能在这个科室走马观花似地虚度一个月,什么也没有学到。

“医学知识的学习,专靠书本不行,尤其是只看教材。得从临床病例中学会观察与思考。我们主任就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查体前他先给病人凝视一遍。皮肤颜色如何,五官是否端庄,有无身体畸形——如四肢关节是否变形、有无桶状胸、有无胸椎后凸,营养状况,精神如何,呼吸频率,甲状腺突不突出,有无手术疤痕。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譬如,仔细观察精神就能判断病情重不重。学会一眼看出异常,是个反复观察与思考、学习的过程。从书本上能学到吗?或者说很快学到吗?有些同学,在临床中不注意从实践中学习。到了临床学习阶段,还拿着课本补习基础知识,这就很被动了。所以在学校里的早期学习很重要。我希望你能抛开书本,不再翻那些教材了。”

护士站的呼叫器又响起来了,有人接听了。

冯驿抬了抬头,往那边看了看。“你去让她执行一下医嘱。”

“既然考虑为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你就得注意他有无并发症。这个病的并发症有哪些?此外,你还得了解他那些基础疾病现在的状况如何、重要脏器的功能如何,这都需要检查。”冯驿接着说。

“你看我刚开的医嘱。”冯驿点了几下鼠标,通过一系列步骤,过了十几秒,赵兰才看见了新开的医嘱。和传统的手写的纸质医嘱很相像。从上到下,一行行的,像是某种物价收费表。清晰、整洁,没有任何涂改的痕迹。三年前,她就在自己哥哥工作的那个小医院看见过纸质的医嘱。那时候,她刚学习医学没多久,对治病还很好奇,常常在没有事的时候,就去医院找自己的哥哥。没有人的时候,赵兰翻着哥哥手写的医嘱,觉得很难认识上面的字和符号,尽管她哥哥平常写字并没有这么难认,可是一旦字写到病历上——这种本来应该正正规规的地方,却变得那么难认。她对自己哥哥的字体很熟悉,但是写在病历上的医嘱却完全像是某种草书,或某种急就章,没有几个字她能够识别得出来的。现在,她不会因为不能识别医嘱皱眉头。冯老师开的每条医嘱,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有很多药物她不明白起什么作用。

赵兰看着光标在电脑屏幕上移动。冯老师在给她讲药物的用法和注意事项。

“你一定要知道每个药物的药理作用。知道每个药物作用到什么靶点上,这是关键的。适应症现在变得重要了,以前可以按照自己的经验选择药物,现在不行。如果你不按照说明书上的适应症选择药物,出了事儿,即使不是药物的选择问题,你也变成了有责任。以往的那些老药新用途,不敢再用了。此外要注意药物的剂量,严格按照药物的药典剂量来,即使没有效果,也不要超出说明书的剂量。有些说明书上的剂量及用法与专家公认的不符,怎么办?你也不得按照专家出的书或者指南来。有些说明书很多年都没用更新,上面的用量极保守,有些甚至是错误的,也得按照上面来。起码你不会因为这个而栽倒。”

“药物这么多,剂量又各不相同,我怎么记得下来?”赵兰问道。

“药多吗?你记单词怎么记?一万单词如何记?你每到一个科室,就记那个科室的最主要的药物。每个科室0种,你也能记住几百种。”

“可是,剂量又如何记?每种药有好几种剂量。”

“注意观察分析。我们科的这些药,每种药差不多都一样的剂量。为什么?有个常用的剂量。你只需记住常用剂量,然后在此上面加减。就像中药。加减。”

“我哪知道哪些是常规剂量?”

“我们所用的剂量就是常规剂量。你可以买一本小的药物手册,经常翻翻。我们以往实习时总带有一本药物手册,差不多每人都买有一本药物手册或实习手册,闲来翻翻。我没有发现你们有谁买过一本,只有一个同学在我劝说之下买了一本。太大的没用,记不下来。一本好的内科实习手册也是很重要的。我在还没有上医学院之前就有一本实习医师手册,你信不信?我父亲不懂医学也买医学书籍。他自己胡乱地看。不知道,他能看得懂多少。我的实习医师手册就是他买的,本不是给我买的,是他自己想看的。我无意中在家长发现。因此,那个时候我发现它时,它就有点古老了。书还有点厚,是上海医学院的人编的,那时候就叫上海医学院。写得很简明扼要。我想这本书还在我家乡里。其中一些作者还健在,现在都是元老级的医学人物。实习的同学都得买一本手册,放在科室,弄不清楚的时候马上翻一翻。

“可能是因为现在实习比我年青时忙碌,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的病人住院。医院虽然很大,科室空床很多。因此实习时空闲时间很多。没有象现在这样,你闲不下来。我们忙,你们也跟着忙碌。我们太忙,只能分摊一部分活儿给你们。尽管你干得很吃力,我们也知道把活儿交给你们是要冒一定的出差错的风险,可是我们时间有限,总完不成任务。工作越积越多。除了干本职的工作,还得干额外的活儿。如科室的宣传,医院下派到每个科室的质量控制,继续教育,现在又有临床路径。没有听说过临床路径吧。名字太专业化,让第一次听说的人费解,但是一说谁都懂。简单地说就是给病人的一种套餐,费用的封顶。让病人看着诱人。也就是按照一定的框架来治疗。这种框架是预定的。走到哪儿干哪步事。临床路径成了很时髦的东西,全国很多医院都在开展。如果给病人省钱或者说给医保省费用,我们也愿意,可是这个新鲜的玩意儿大大地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量,也降低了我们处理病人的速度。”

“以前都没有听说过临床路径。”

“新鲜事物……,现在就开始接受新鲜事物吧!不是所有的都能在书本上找到。”冯驿说。

“冯大夫,来了一个病人。”护士站有人对着这边喊。

冯驿抬起头来,并没有看清是谁。“几床呀?”他也朝那边喊了一声。

“还没有安排床位。”

又来一个!为什么不在床位安排好了之后,再通知我?冯驿自言自语。

“你去楼上把血气分析结果拿下来。”冯驿用手比划了一下怎么去楼上。

冯驿关掉了工作站的窗口。他拍了拍白大衣的口袋,发现听诊器在里面。他喜欢进办公室时随意在一张桌子上放听诊器,然后去洗手。有时候急匆匆地去病房,伸手拿听诊器时,却发现听诊器不在口袋里。

“楼上没有结果。”赵兰下楼后,走进办公室,对冯驿说。

“怎么会没有?血没有送上去?你去问护士站那边,血送上去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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