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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密特朗总统和总理也来了,从巴黎坐直升飞机直抵会场,徐徐降落。大概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工作人员布置会场时,竟忘了给土坪大量洒水,结果嗒嗒嗒的机翼卷起满天黄尘,使恭候在停机坪的一大帮衣冠楚楚者,市长、将军、大使以及其他达官显贵什么的,全被尘浪扑打得尘垢满身,狼狈不堪。

总统只好装着全然不知道,抓住那些脏手照例握起来再说。

此时,一大片白色海鸥从海滩那边遮天盖地飞来,十分优美和壮观。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当年诺曼底的四万亡灵,在向故人们送来白色的倾诉和绝望^于哑默无声的飞翔之中。

外省人乘火车去圣‘纳赛尔市,法国西海岸的一个边远小城。独自远行,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看各种告示牌,以英文度之也可猜出个七八成。很多法文词与英文词同源而近形。

列车十分整洁和舒适,整个车站似无人管理,自动订票,自动检票,人人都低声说话,或各肖看书报。尤其是头等车厢里集纳着人们的尊严,谁都不苟言笑,一脸上流人物的傲慢持重,绝不轻易开口向邻座搭腔。这与小酒吧里的情形迥异^小酒吧是脱去一切尊严感之后的男性精神浴室,谁都可以拍别人的肩膀,大讲粗话,猛说隐私,哈哈大笑。

到车站来接的是0。法国人初识时须称对方的姓,熟了才可以呼名。0即是名。他胡子未修理,衣装乱而旧,爱喝酒,英语有点烂,如4&6总是发音为你须张耳细听,才可慢慢猜出他的意思。为了让他听懂我的话,我常常不得不按照他的习惯也把音发错,真是冤枉。看来这里能说英语的人,比巴黎少多了。

不能多说,只好多喝。0领着我一家家酒吧串过去,进去就坐,坐下就喝,弄得我有些紧张而且晕头,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小地方的人通常比较热情。电影院给我免费人场证,汽车公司给我免费搭乘证,我醉醺醺地一一笑纳。

圣-纳赛尔只有七万人口,街市总是很清静。第二天来看我,能说出我与他分手之后独自干了些什么,去了哪些地方,令我大吃一惊。他说他是早上坐咖啡馆时听来的,似乎各咖啡馆里都在议论这个新来的中国人,全城人都在交换和总结着有关我的情况^我暗自庆幸还不曾去过下流场所也不曾干坏事。I:又介绍我去认识一个个既不懂英语更不懂中文的警察、酒店老板、卡车司机,敲定一个个吃饭的计划。我苦于酒量有限,对这种热情的“吃喝风”颇为恐惧,只能把“!10”字一个比一个说得更坚定,使0不免有些扫兴。

后来,他还是让我见识了他的几位文学朋友。一位是右脚有点跛的阿根廷老头,教授拉美历史,写过不少小说,只是总要在厕所里耗去很长时间,大概是腿不灵便的缘故。但他的眼光极亮,温和而善良,一看就是那种善解人意的好老头。还有位女记者叫安娜,总是在义务地张罗各种文化活动。据说她与朋友们筹资出版一些文学作品,但大半是赔本,因此得花百分之八十的时间来讨钱,拉赞助。

0:醉了,说的英语更不可解了。他又说了很多,我只能木然。我调侃他:“你别跟我说法语,别跟我说意大利语!”他哈哈大笑:“你不懂法语是好事,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可能觉得人家很聪明。要是听懂了,你就会发现法国人说很多蠢话和废话。”一一他说自己在南美洲旅游时,就有过这种类似的经验。

他说这些话倒是很聪明,而且让我听得懂。

他说他更愿意住在小城市,不愿意长久呆在巴黎。巴黎人有什么呢?与你分手时常常热情洋溢,约定再见,就是不约定具体时间和地点。你对这种模糊空洞的约定切切不可太认真一一他一再瞪大眼睛警告我。

0:还多次在我面前表示,他的生活中至少有八位女人。但他瞧不起妇女,抱怨现在每一天都似乎成了妇女节,抱怨巴黎那些解放妇女简直同男的一样,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占个强,那叫男人还活不活啊?话头一转,他吹嘘自己在家里什么活也不干,可后来我到他家里去时,发现他酒醒之后其实什么都干,包括做饭和刷碗,包括给妻子点火抽烟,包括为妻子拿鞋子寻袜子拍灰什么的,对妻子的每一文学观点都热烈拥护并加以深人论证。他实在不愿赞同妻子的共产主义信念,但也不敢怎么争辩。

他妻子0是本地人,幼儿园的教师,曾开车带我去看她的娘家,访问小河边的一个村庄。我们在小河里撑船,看周围的沼泽地、芦苇荡以及野鸭子。她惊讶我居然会撑船,我说这没什么奇怪,我下乡六年,是个乡下人。

她总是提心吊胆注意着远处一匹马,担心那匹马突然冲过来。我这才发现,这里有很多野马,威严挺立,昂首四顾,守护着西海岸的宁静。

男人的风度不记得是哪一张报纸载文称,从整体上说,法国男人的风度在世界上该算首屈一指。与这些高卢人的后裔相比,美国人太过粗放,英国人略嫌拘谨,德国人的目光有些冷漠,日本人和中国人则难掩浮躁。法国男人出门前总要刮脸梳头,即便是巴黎的乞丐,也时常有衣着光鲜风度翩翩者。法国的男人尤爱展示自己对女性的宽容体谅。他们开车,有偶尔违犯一下交通法规的癖好,自娱自得于自由不羁的国民性,但只要见女士横过马路,便远远地减速、停车,无论豪华奔驰或破烂卡车一律如此。排队买电影票,从未见过男士插队,“夹塞子”的只会是女流。她们也从不会招致男士的指责。从队列中发出不满嘘声的,只会是女子。如果这些必怀不满的女子旁边恰好有男伴,那男伴必定将她搂近身旁,温存地哄着,直到前面那女“塞子”买到票离去为止。

好男不与女人斗,好男不计女人过,这种对女人的优宠是否也隐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照顾甚至蔑视?某些激进的女权主义者正是这样提出疑问的。“女士优先”之类的法则常常宠出她们的恼怒。她们甚至还指责现存语言是男人的语言,因此她们很难用言语来真正表达她们的感受和主张。

法国男人对这种指责仍然微笑以待,表示充分的理解和支持。想想看,男人当到了这份上,还要怎么办?

他们立如柱,坐如钟,不辱“男士”这一个词^英语中男士”与“绅士”同为故1611111,词义源于优雅、高贵、温和、耐心等等。法国男人大概算得上欧洲这一文化传统最精致的体现。

报纸上还说了一件事:前不久,一个黑大汉喝醉了,在某地铁站无故打人,从这个车厢闹到那个车厢,连劝解者也挨了几记乱拳。几个车厢的法国男人皆立如柱,坐如钟,似乎没看见,继续关心着自己手中书报上的艺术或哲学。惟一北欧男子路见不平,去与黑大汉论理,结果被对方打得头破血流。眼看着司机也不敢管,最后还是一些妇女忍无可忍,组成人墙,保护了那位北欧人,把事情了结。比起某些法兰西先生们来,那位北欧人知其不可而为之,劳而无功,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在脂粉们的救护下一跛一跛离去,自然是十分缺乏风度的。

我当然喜爱那些法国男人的风度一一在没有醉鬼向我暴力攻击的时候;正如我激赏中国士大夫传统的闲适、飘逸、超脱和虚净^在没有外敌横行和暴政肆虐的时候,没有人血横流的时候。美一不留神就成了丑。美不可凝固为一种仪态和一种时尚,人们是否明白这个道理?

我相信法国男人们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些创造了《马赛曲》和《国际歌》的男人,在革命和战争中流汗流血的男人。他们可能有种种女人不能原谅的毛病,但如果出现在这一天的地铁站,至少不会在暴行面前优雅地袖手。

发民主财有一天,我同一位朋友到唐人街吃饭。饭后付款,餐馆女老板面带愧色,合掌鞠躬,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收了你们的钱。我有些奇怪。吃饭买单,天经地义,她何出此言?

朋友出门后告诉我:这位女老板是被国内来的一些民主派吃怕了。那些人领了法国政府的生活费,今天在这个餐馆开民主讨论会,明天在那个餐馆开民主研究会,却统统吃饭不给钱,好像是从浴血奋战的前线归来^老子吃你几餐鸟饭还要给钱?

原来如此。这使我想起自己当年在某林业局挂职副局长,常跟着书记或局长到下面去开会,白吃白喝不算,饭后每人还白拿一条烟。你如果想洁身自好又不得罪同行,不拿烟可以,但千万别拒绝,最好是含含糊糊去上厕所,等他们把烟塞进皮包后再返回来装聋作哑。老百姓把这种会叫做“现场(尝)会”“常(尝)委会”。有意思的是,执政党中有人热衷此道,反对派中也有人“会”术高超,只是把会名稍改,开到外国的唐人街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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