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沉默片刻，轻笑道：“我不来，怎么找出唐家的叛徒？”
唐乙说道：“现在你找到了。”
唐修说道：“我从没想过会是你。”
唐乙说道：“感觉如何？”
唐修想了想道：“不错。”
唐乙说道：“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唐乙甩了甩袖子，双手抱怀，倚靠在马车上，开始闭目沉思，似乎不愿意看到接下来的场景，只是他心里没有半点对唐修的仁慈。
他是要做唐家护法的人。
他是要继任家主的人。
所以，不管唐琛今天来或不来，都要死。
所以，不管今天来的是谁，也都要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
唐乙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胜者才能定义对错。
黄泉懒得理会他们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以为的唐琛，皮笑肉不笑道：“我很想知道，唐家最强者的暗器，能有多少水准。”
“你不会知道的。”
唐修神情平静，伸手勾住了衣摆。
乌黑单衣转瞬破碎，罡风流转间，有无数根钢针汇聚成一片比雨水更密集的帘幕向着黄泉呼啸而去，其间藏着三柄更为锋利的飞刀。
透骨针，白刃刀。
唐乙抬了抬眼皮，有些不敢相信，继而又摇头轻笑。
终究是唐家人。
虽然唐修从小学剑，但身为唐家当代子弟中最优秀的几人，必不可少地接触过唐家最高深的暗器手法和相关武学，耳濡目染下也差不到哪去。况且他还穿着唐琛的护法袍服，尊贵的紫金外表每一寸每一尺都暗藏着最危险的武器。
然而。
铮铮的脆响声不断。
黄泉身前三尺，蓦然撑开一片鲜红色的屏障，将全部钢针阻挡在外，仅余下三柄白刃飞刀，旧劲已去新力未生，被黄泉随手拍开。
“什么玩意儿？”
黄泉鄙夷地啐了一口。
透骨针里蕴藏的内力少得可怜，白刃刀稍好一些，却也仅限于此，在黄泉眼里，显然有些不够看。
就这也能称作唐家最强者？
唐修的帷帽掉落在风雨中。
黄泉正准备嘲讽，忽地看到他的脸庞，年轻坚韧里又透出一种漠然，笑着改口道：“原来你不是唐琛，这么年轻的通玄境，鲜血一定很美味吧？”
唐修没有回答。
双方的境界和实力相差太大，根本不是所谓的战意和坚持能够弥补，更致命的是，他的剑没有带到身边，还在十数里外的眉山镇。
没有剑不要紧。
很久前，他也没有剑。
那个时候，他都是把唐家的暗器当作剑使用。
就像现在这样。
唐修左手并作剑指，那三柄落在远处的白刃刀嗡嗡颤动，明明是短刀，却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剑意，悬浮到半空，隐隐间连成一条线。
“剑？”
黄泉挑了挑眉：“三把剑？三剑流？”
他平静地看着三柄剑意同时高涨起来的短刀，嗤笑道：“原来是一把剑，还是套着唐家暗器枷锁的剑，这就无趣得紧咯。”
唐修仍是不理会，剑指向下轻划，三柄短刀首尾相接，朝黄泉杀了过去。
黄泉捋捋袖子，随意一拳轰出。
他的拳头表面泛起暗红色的光芒，周围空气扭曲蠕动，带着重重叠叠的威势，仿佛黑暗里的恶鬼，咆哮着咬向了面前的猎物。
时间仿佛陷入了静止。
唐修唇边溢出鲜血。
唐乙睁大眼睛，惊呼出声。
黄泉蓦然笑出声来：“这才是黄泉！”
传闻里，黄泉作为阴曹地府，是人死后的归处。
在黄泉脚下，有一河流，名叫忘川。忘川河里埋葬着无数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血黄色的河水粘稠至极，可以腐蚀世间的所有事物。
此时此刻。
白刃刀组成的剑。
像是冲进了忘川河。
从刀尖直到刀柄，寸寸消融。
黄泉随手一拳，破去了唐修当前能用出的最强一招。
“左手先动的，那就从左手开始吧。”
黄泉语气温和，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就像是见到了美味的食物。
他的身影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来到唐修的左侧。
唐修侧过身体，右手握拳，直直轰出。
黄泉眼带疯狂之色，对此不作理会，任由唐修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胸口，双手成爪攀上了唐修的左肩，指甲骤然暴长，用力向下拽动。
噗呲。
林间响起一道极细微的响声，像是裁缝拿剪刀割开碎布，像是煮锅里白汤烧开蹦出气泡，更像是暴风雨前突起的一阵凉风。
紧接着。
便是一声压抑到扭曲的惨叫。
唐修倒飞而出。
他的左臂，从肩膀处断裂。
断裂处很平整，而且很诡异。
没有哪怕一滴的鲜血流出。
黄泉提着唐修的断臂，认真地扒开袖子，又取水仔仔细细地清洗一番，不放过指甲的缝隙和虎口掌心的老茧。
然后小口咬了上去。
他吃得很优雅。
就像皇宫里的家宴。
离得近的唐乙，还能听到他嘴里细微的嘟囔声。
——该吃晚饭了。
——真好吃。
——不能流血。
——如此美味的食物，半点也不能浪费。
见到这种场面，饶是早知道化血术可怕残忍的唐乙，都忍不住一阵恶寒。
他再次鄙夷地看了眼黄泉，抬步向倒地的唐修走去。
他决定给唐修一个痛快。
黄泉停止用餐，冷冷道：“你敢动他，日后我必杀你。”
唐乙不作理会，对唐修说道：“你不该听唐琛的过来，他只是猜到了此行的危险，然后利用你，想让你做他的替死鬼，你明白吗？”
唐修朝他吐出一口血水。
唐乙摇头轻叹：“真可怜。”
唐修说道：“可怜的是你。”
他说得很平静。
他说的也是心里话。
他清楚唐乙和唐琛两人间的恩怨，但他没想到，直到现在唐乙依然要挑拨离间，想尽办法诋毁唐琛的为人，似乎抹黑了别人就能洗白了自己。
这不是病态。
而是深入骨髓的嫉妒。
唐乙神色凌厉，从袖里滑出一枚匕首。
他将匕首对准了唐修的心脏。
匕首缓缓落下。
五尺。
四尺。
三尺。
越来越近。
唐修闭上了眼睛。
唐乙说他不该听唐琛的话。
他却在后悔，自己应该早点听唐琛的话。
早在四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