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天府城唐琛府邸。
唐修刚刚破境二品，站在院子中央，一手提剑，一手握着把飞刀。
“剑道与暗器，只能选一个。”唐琛对他说道。
“不能同时修行吗？”唐修不解。
“不能。”唐琛淡然道。
“为什么？”唐修追问道。
“贪多嚼不烂。”唐琛给出解释。
“主修剑道，次修暗器，还能多出一份保障，我觉得这样更好。再说了，也就是两样而已，有啥贪多嚼不烂的？叔父放心，我定会将两样都学有所成！”唐修咧嘴笑道。
“休要好高骛远。”唐琛微笑道。
“叔父放心！”唐修嘿嘿笑着。
试问，刚刚破境的少年郎，哪一个不是心比天高？
唐琛摆摆手，只得放弃劝诫，感慨道：“等日后你就明白了。”
见叔父说得如此郑重，唐修忍不住有些心虚，试探性问道：“叔父，两条路同时走，真的行不通？”
“凡事无绝对。”唐琛说道。
“那就好。”唐修拍拍胸口。
“但天底下，只有三个人走通。”唐琛继续说道。
“谁？”唐修提起心思。
“兰若法显，同修佛门八宗和道门部分典籍；青山谢周，同修世间千万剑法和道门百般术法；圣贤城孟超然，同修儒家剑术和书圣真传。”
唐琛以手做刀，轻落在他的头顶。
唐修眼里满是羡慕。
叔父提到的这三个人，一个代表着天下儒家门生，一个是道门千万信徒的领袖，还有一个是当今世上无可非议的最强者，唐修再骄傲，也不敢拿自己和他们比拟。
他给自个打气鼓劲：“我也会走通的。”
“也许吧。”
唐琛笑了笑，忽然说道：“我认识一个人，论天赋比你丝毫不弱甚至犹有过之，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和你一样，也想着暗器剑术一起走。”
“后来呢？”唐修顺着问道。
“后来他就放弃了。”唐琛摇摇头。
“为啥？”唐修又问。
“路途太远太难，实在看不清方向，只能放弃。”唐琛说道：“放弃得很彻底，将所学尽数融入飞刀，如果不是身份原因，排上无双榜或许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为什么谢先生他们可以？”唐修想了想道。
“因为机缘。”唐琛说道。
“机缘？”唐修不明所以。
“是的，他们三人，每个都有难以想象的大机缘加身。”
唐琛点到即止，没有解释太多，看着他微笑说道：“想试就去试，年轻人多走点弯路没什么大不了。大道三千，修行路亦有千万条，没有谁敢规定哪条路的对错，也没必要紧追前人的脚步。不行就换，错了便改，只要别蠢到硬钻牛角，随性随心些反而更好。”
唐修点了点头。
至今四年多过去。
唐修已经步入一品。
他最终还是顺从了自己的选择，右手持自己喜欢的剑，左手操控着唐家暗器。
他也理解了唐琛当年的意思。
两条路同时走，唐家暗器会影响他剑道的修行，剑道反过来也会抑制唐家暗器的威力，想要在两者间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殊其不易。
半年前破境时，唐修就考虑过放弃暗器，专心于剑道。
但他不舍得。
毕竟是唐家人。
毕竟接触过十几年的暗器。
说放就放，他很难下定这个决心。
————
有人说，在死亡面前，生前种种都会在眼前闪过，这个时候的意识最模糊，但也最清晰最真实。
唐修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那个看似在修行路上一往无前，实际上却踌躇不已的自己。
现在他不用选择了。
心里的那道坎也不复存在。
左臂已经断去。
他仅剩右臂。
好在握剑只需要右手。
足矣。
唐修猛然睁开眼睛，右手向后摊开，轻声道：“碧海。”
风起云动。
有剑破长空。
碧海自山下来。
名剑古意盎然，通身湛蓝明透，落在唐修满是老茧的手掌里，微微颤动着，表达着自己的兴奋和喜悦，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唐修持剑横斩。
湛蓝色的剑光照亮树林，伴随着响起一连串的轰隆声，周围数十颗松树拦腰折断，荡起无尽细密的雨丝和针叶，然后又哗哗落下。
唐乙整个人向后暴退十多丈，手里的匕首从中折断，胸前衣衫开裂，露出里面尺余长的伤口。
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如果他再稍慢半步，唐修那一剑，会连带他的身体同衣衫一起斩破。
那样他就会死了。
他差点就死了。
但他当然不会死，也不能死。
他还要成为护法，继任家主。
他看向唐修的眼神里再没有任何的情感，也不再试着改变唐修的看法，微微仰起头，抬着双手，眼里是冰冷到极点的漠然。
“滚一边儿去！”
黄泉的声音响了起来。
唐乙扭头望去。
黄泉手里提着一根白骨，就连骨缝里都干干净净，他拍拍肚子，打了一个饱嗝，眼瞳里闪过一抹妖异的血色，继而皱着鼻子，对着空气用力嗅了嗅。
“唐总管的血。”
黄泉咧嘴轻笑，流露出陶醉的神情：“味道也很不错。”
唐乙面色阴沉。
黄泉呵呵笑着，向唐修走了过去。
他把唐修当作了大补的美餐。
不容他人染指。
一拳轰出。
暗红色的忘川河流再现。
唐修不躲不避，提剑刺出。
斜风细雨汇聚在剑身周围，形成一道湛蓝色的水柱，剑气如潮涌般重叠浩大。
这便是名剑碧海，是千百年前铁炼门花费重金，聘请无数奇人异士，于东海最深处打捞出的沉铁铸造而成。
任由黄泉忘川，如何侵蚀人间碧海？
“剑不错，但人不行。”
黄泉微笑着点评道：“不过尔尔。”
他的衣袖卷飞，暗红色越来越深，有若放置了多年的血液。
罡风呼啸，海浪倒涌。
唐修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树干上。
依然是一招即败。
但唐修的战意愈发高涨，和先前被黄泉一拳碾压不同，这一次看似败得更惨，实则是他完全接下了对方的拳劲，丝毫没有受伤。
“很好。”
黄泉满意说道。
唐修提着剑，心弦绷紧。
唐修抿了抿嘴唇，他深知对方的可怕，自己必须发挥出十二分的水准才有和对方周旋的资格，碧海剑的剑意从未像此时这般浓郁。
能活着，谁都不愿意死去。
能站在土上，谁都不愿意躺在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