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笙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节骨眼上这小姑奶奶怎么不合时宜的撞了上来。他瞅着郑将军铁青的眼色掀开车帘，只见元沁蕊眉眼含笑，神色轻松：“将军莫气，我假扮太医令的侍从，去给柳尚书瞧伤时得知，皇上将柳尚书困在府里禁足，说是更方便大理寺公正查案。”
郑将军闻言略消了消气：“哼，总算皇上还明白。”他无意间扫过元沁蕊，见她笑容中别有深意，心头忽然一动，明白过来：“原来元姑娘不止关心舍妹，更关心本将军。”
“医者父母心嘛，”元沁蕊暗暗深吸口气，笑眯眯道，“将军现在明白，为何我担得起太医令了吧？”郑将军望向元沁蕊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肃重，他打量着元沁蕊，招手吩咐徐副官：“送元姑娘去太医署，就说是本将军亲自举荐的人，给太医令做个副手。”他坐回马车，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顾寒笙道：“还请顾先生也带几个人再走一趟，虽说光天化日，却也难免有人还想买凶杀人。”
顾寒笙依言跳下马车，点了六名精干侍卫护送。眼见郑将军的马车在宽阔的大道上渐行渐远，他听见身边的元沁蕊长长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心口。顾寒笙忍不住打趣道：“喂，元大夫，原来你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啊？”
“去你的！”元沁蕊白了他一眼，悄悄把袖子里打好的草稿塞的更深，却不知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顾寒笙的眼力。顾寒笙也不点破，两人一路调侃着将元沁蕊送去了太医署。太医署众人虽然惊掉了下巴，但毕竟是郑将军亲自举荐，倒也无人有异议。
处理完元沁蕊的琐事，已近黄昏。顾寒笙快步向将军府走去，穿过集市时无意间听到三五孩童拍手唱着并不熟练的歌谣：“寒窗苦读十来年，不及人家一柄剑；可叹天理无人管，空留霸王唱的欢……”顾寒笙一听便知这歌谣似在暗讽郑将军早朝打人之事，不禁感叹柳尚书文采斐然，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想到利用舆论施压，连歌谣都开始传唱。而等他路过茶馆，说书先生和一众市井小民早已兴奋的谈论起早朝的情景，一个个讲述起郑将军如何发怒、如何打人、柳尚书又如何委屈，栩栩如生，仿佛亲眼所见。
“这倒多亏了李天成这皇帝不禁言论，若放在前朝，民间私议朝政，还不知要被下狱折腾多久。”顾寒笙一时兴起进去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暗暗啧舌，“不过这些文人的玩意儿，倒好像还挺吃得开。”一壶茶罢，他留下几文钱向将军府走去。怎料前脚才踏进府门，就听到郑将军劈头盖脸的怒喝：“姓柳真他妈卑鄙！”而将军府的一众副官战战兢兢的垂首立在堂上，大气不敢出。
好在顾寒笙早有盘算，他继续迈着若无其事的步伐进门，对房内紧张气氛视若无物，拱手一礼：“将军息怒。柳尚书读书，咱们习武，想要让他有所收敛，不能以己之弱，攻他之长。”他看似随意瞥了一眼郑将军桌上的公文：“将军还记得上月会宁守军说的那刺头少年林羡渔吗？”
郑将军皱了皱眉：“谁？”经过一旁的徐副官提示才想起来，“他啊，一个惹是生非的无名小卒，何必提他。”
“益州守军主将之位尚还空缺，我们就调林羡渔去益州，做主将。”顾寒笙胸有成竹，“益州地处巴蜀一带，与大夏交界，边境时有动乱，需要文官武将配合守城与粮草供给。益州府的江太守，是柳尚书的学生。柳尚书一心想靠舆论对将军施压，那这消息自然也会不远万里传到巴蜀去。林羡渔年纪轻资历浅，虽是您挑的人却并不像是您极力举荐的红人，益州距安京城又山高路远，您认为江太守会不会趁机给他点颜色瞧瞧？”
“这不行。”郑将军一口回绝：“我身为将军，不能拿国家百姓的安危做与人斗争的筹码。更何况，我让江太守给林羡渔颜色，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你换一个。”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将军高义，在下佩服。”顾寒笙眼中微露赞赏之色，随即被他迅速掩饰过去，“不过，林羡渔的用处可不小。江太守一旦有意刁难，就是守城不利之罪。再加上江太守这样做是因为站队柳尚书，结党营私、公报私仇，您认为，皇上会如何看待柳尚书？”
众人皆是一怔，数道目光皆投在顾寒笙身上，思考、疑虑、艳羡、嫉恨。顾寒笙的计策出的着实心动，饶是郑将军都不禁有一丝动摇：“这……”
“将军，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顾寒笙扫一眼众人，转头乘胜追击，“顾某今日回府路上，您朝上动武之事已被柳尚书传的沸沸扬扬，尤其引得文人书生不满。我知道您心怀天下，不愿以国家安危为朝堂斗争的筹码，可别人却并非这样想。顾某不才，既然提了此计，便自请去一趟益州监视此事，防止事情闹大，波及家国安危。”
郑将军仍自犹豫，一旁的几位副官却已沉不住气叫了好。他们大多是行旅出身，习惯了以拳头讲话，最受不得这些暗处动手脚的文人政客。徐副官沉吟片刻，抬头望了眼顾寒笙，劝道：“将军，顾先生所说不失为一条妙计。江太守以清廉爱民在益州著称，想必不会小题大做。林羡渔虽然血气方刚，但有顾先生留意，即使有变故，将军也可以直接出兵镇压，说不定还能一举立功，让柳尚书无话可说！”
顾寒笙不留痕迹的瞥了徐副官一眼，嘴角闪过一丝别有深意的笑，他心里清楚自己近日渐受器重，徐副官早就存了将他支开的心思。在徐副官看来，他顾寒笙多半是立功心切导致脑子发昏，才自请去益州做这一趟风险极大的苦差事。既然如此，顾寒笙索性顺水推舟，故意向徐副官卖了个谄媚讨好的眼色：“是啊将军，正如徐副官所说，此计百利而无害，我愿立下军令状，力保此事无虞！”
郑将军握拳的手在书桌上微颤了许久，终于重重落下：“好！顾先生，就请你去巴蜀走一趟！”
既已领命，本该即刻启程，但因顾寒笙有伤在身，便定在三日后出发。而徐副官也奉郑将军之命写了文书快马加鞭送至塞北军营，调令林羡渔至益州，任统帅之职。出发前夜自是由郑将军设宴，为顾寒笙送行，来往的门客们对顾寒笙很是艳羡，奉承劝酒，歌舞丝竹声一夜不绝，最后还是顾寒笙装醉才得以脱身。
夜风微寒，徐副官搀着浑身瘫软、胡言乱语的顾寒笙送他回房：“顾先生慢些。”顾寒笙察觉到徐副官趁机去试自己的脉门，猜到他多半是想知道自己伤势恢复如何。顾寒笙便将内力压在丹田之下，使之看来疲软无力，私下却暗暗设防。不过徐副官并未行动，一路安安分分的将顾寒笙送进房内，只在临走前在悄悄在窗边留了一根迷香，嘴角露出一丝森森的冷意。
“哎，何必呢。”待徐副官走后，顾寒笙装模做样的长吁短叹了一声，指尖一掐、一揉，便将迷烟捻成粉末洒在窗下，做出迷烟燃尽的假象。“整的跟后宫争宠似的，只不过是为了让我明日错过将军的送行。”他耸耸肩，正欲倒头睡去，忽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伴着一声熟悉的低呼：“喂！顾寒笙！”
顾寒笙一怔，只听轰隆一声，伴随着外间书房的窗棱扑在地上的惨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窗户里钻了进来，笑容明媚，仿佛是春日摇曳着勃勃生长的迎春花，明明只是一簇却也开的灿烂热烈。他原本心中的层层思绪忽然放开，嘴角也不自觉噙了笑；“哟，元大夫什么时候当了翻墙撬窗的梁上君子了？”他走近被元沁蕊失手打歪的窗框，感叹道：“手法娴熟，身形轻巧，元姑娘是常客啊？”
元沁蕊听出顾寒笙故意调侃她翻墙技术不佳，眼珠一转反呛道：“谢谢顾大先生夸奖，雕虫小技，不敢在您这位行家面前班门弄斧。”她大刺刺的走进顾寒笙房间转了一圈，选在顾寒笙书桌前舒舒服服的坐下，“我……我过来拿东西，听下人们说，你要出远门？”
“不错。”顾寒笙将自己去益州之事向元沁蕊说了，只是掩去了目的，只说是为辅佐新调任的将领林羡渔。元沁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嫣然笑道：“那也挺好，我现在倒有点羡慕你了，可以仗剑江湖。我在太医署虽然过得不错，不过宫里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墙，出宫还要提前报备，其实挺无聊的，不知为什么我爹和崔师傅都对太医署留恋不舍。”
“长辈的夙愿罢了。”顾寒笙想到自己的情况，颇有些感同身受的安慰道，“不过你帮郑将军办的事如何？郑美人和柳尚书可有动静？”
元沁蕊忽然跳起来，饶是顾寒笙，都察觉到她眼中流动的星光刹那间黯淡下来。元沁蕊咬着嘴唇盯着顾寒笙，过了片刻，方才闷闷不乐道：“柳尚书巴不得日日延误医药，将病症拖得重些，给郑将军施压，还想买通太医署夸大其词。至于郑美人，我已给她开了调理的方子，不出三四月，应该可以心想事成。”
三四月……顾寒笙暗自盘算着，没留神手腕一凉，却是元沁蕊悄悄搭了他的脉：“唔……恢复的还不错。喏，这些药是给你的，当心路上颠簸，别一不小心死了，我连药钱都没人要。”她说着，将背着的小药箱推到顾寒笙眼前。木制的药箱精致小巧，打开是三层格子，内伤外伤常见解毒药和一摞纱布都已准备齐全，显然是特意准备。
顾寒笙心头微微一暖，正欲开口，元沁蕊已溜到了门口，只留她临别时清亮的声音在房中回响：“到了益州，记得给我写信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