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凡娜从来没有感觉自己人生如此为难过。
作为一名优秀的罗多克贵族少女，蒂凡娜在世俗看来除了性取向一切都相当完美。然而她终究是名贵胄，从生下来开始就意味着与点头哈腰伺候人的活计绝缘。即便是童年母亲生病，她所需要做的也多数只是探望而非服侍，自然有温妮的母亲和其他仆人代为服务。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蒂凡娜，该怎么面对一个精神萎靡、几近崩溃的男人。
“将军？”蒂凡娜蹑手蹑脚地走到沃尔夫的床边，却只能看到被子内虫子般蠕动的类人状生物，“醒一醒，太阳已经升起来很久了。”
从被窝里钻出来一个头发凌乱的脑袋，用呆滞的双眼看了看穿着诺德式长裙的蒂凡娜，不明所以地反问道：“所以呢？苏斯克堡人闹事了？”
“没有。”蒂凡娜如实回答，“苏斯克堡的倒霉蛋被您治得服服帖帖，脑袋砍了好几排。我猜除了用力给您挖矿种地，没什么别的想法了。”
“那么士兵们为了苏斯克堡划分的土地打起来了？”沃尔夫支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到处张望着，“军队爆发了内讧，还是兵变了？”
“都没有，苏斯克堡的财产分割的很好。您的士兵中三分之二在卢瑟和杜瓦克因团长的带领下，在外岛帮希瓦人贾维揍他的倒霉叔叔。昨天晚上还发来捷报，贾维那倒霉叔叔就剩一口气了。”
蒂凡娜用无比耐心温柔的声音对缩在被子里的主人说道，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好像照顾婴儿的女仆。而沃尔夫，一定是天下第一难伺候的兔崽子。
“剩下的在安度因和希尔薇团长的使唤下训练新兵。恭喜您，很快您又将拥有一支三千人的大军。”
“哦。”沃尔夫把脑袋又缩回了被子里，这团不可名状物舒舒服服地扭动了几下，“这不没有什么事了吗，没事我先睡了。”
可怜的蒂凡娜气得手指都在哆嗦，温妮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握住蒂凡娜的手掌，扶着爱人坐下。自从玛格丽特和威廉姆斯人走后，沃尔夫就变成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只要能躺着坚决不坐起来。按照上次欺骗仆格的经验，蒂凡娜很难判断这位雅尔是真的萎靡不振，还是单纯装疯卖傻。
“娜娜，不要担心、不要担心啦……”温妮轻轻捶打着蒂凡娜的肩膀，帮她减轻压力，“沃尔夫大人肯定会安排得明明白白，说不定现在，他还在偷着笑你呢。”
蒂凡娜捂着脑门，吃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地用罗多克语对可爱的温妮诉苦：“别说，按照这个王八……沃尔夫的德行，还真有可能。我已经帮他处理了整整一个月的领地事务了，那些诺德农民一个个跟兔子一样狡猾。哦，我亲爱的小姐，请您告诉领主大人，我们村子今年的收成非常糟糕，好多孩子快饿死了……你嘴里这股麦芽酒味是快饿死的孩子给你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
温妮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在蒂凡娜的脸蛋上小鸡啄米般亲了亲，门口站岗的诺德士兵好奇地朝门内张望着，两位女孩面色郝红地侧过头去。结果反倒是另一个旁观者忍不住发出大吼，吓得那站岗的侍卫浑身哆嗦。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沃尔夫愤懑地从被子的另一端重新探出头来，对可怜的新入伍卫兵大喊起来，“没见过亲亲吗？你妈没亲过你吗？看、看、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就那么好看！”
然后转过身，摆出一副地主老财的模样，舒舒服服地侧身看着蒂凡娜和温妮，勾了勾手指：“继续继续，确实挺好看的。”
蒂凡娜生气地扭过头去，温妮趁机把沃尔夫的被子收好，规规整整地叠到一边。这可是玛格丽特留下的、位数不多的奢侈品，即便在毛皮丰富的格陵兰，这么舒服漂亮的毛绒大被也弥足珍贵。
“好了，主人快点起来洗脸吃饭吧。”温妮凑到沃尔夫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那副乖巧懂事的小模样，让雅尔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夫人临走前可是向我们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你。”
愁容满面的沃尔夫被拉扯着到了水盆边，在女仆的伺候下洗干净了脸和头发，又被按到梳妆台边，被几个小丫头七手八脚地梳好了越来越飘逸的头发。现在沃尔夫的脑袋上可以漂亮地在两侧扎上盘旋过头的辫子，这是诺德人中相对来说比较常见的发型。几名女仆百灵鸟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今天要给沃尔夫雅尔大人怎样弄一个威风堂堂的发型。
“换一个。”在被盘了许多次后，沃尔夫终究忍不住摇了摇头，对那些女仆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不许玩我的头发。叫温妮来帮我。”
那些女孩子吐了吐舌头，纷纷识趣地跑开了。不知道是处于什么理由，沃尔夫的发质相当柔软顺滑，摸起来手感极佳，那些女仆们羡艳不已的同时，更是爱不释手。外加沃尔夫对待这些仆人确乎没有玛格丽特五分之一的严厉，这些天性活泼的小女孩也喜欢和他们的领主开玩笑。
不过，沃尔夫倒是觉得很自在，他的胸怀很少会让他在家庭生活中挑剔什么。
温妮的小手熟练地搭在沃尔夫的头顶：“主人想要什么样子的发型？”
“绑一个马尾辫。”沃尔夫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嗯，请做得和以往你的手艺一样好看。”
罗多克的女孩温柔地笑了笑，在沃尔夫的头上熟练地操作起来。很快，沃尔夫在水盆内看到了一个绑着马尾辫的消沉男人，如果这个男人不是一个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那就是个管理不好自己的疯子或是傻子。
“很好……”沃尔夫点了点头，马尾辫扫过后脑勺的样子让他感觉有些软软痒痒的，确乎非常奇妙，“辛苦你了。”
乏味的早餐沃尔夫几乎是机械般地把食物塞进了自己的嘴里，除了把勺子送进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呆滞地看着桌子对面写写画画的蒂凡娜，或是傻呵呵地盯着棚顶的天花板。人生的大起大落让这位雅尔终究开始感到吃力，沃尔夫像是陷入汪洋的蚂蚁，渐渐变得麻木而失去了往日的勇气和热血。
“错了，写错了。”但不代表他的智力因此受损，他走过去指着蒂凡娜的文案，“这里，剑士团的语法，哪里有这种说法，这叫团内都是战士，哪里是名词，这种定语文格是你们罗多克人的用法……这是剑士，诺德语要说拿剑的人。”
在教训完连连称是的蒂凡娜后，沃尔夫又跑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看着棚顶，无所事事地在领主的长屋内享受自己并不美好的早餐。一大一小两张空荡荡的椅子摆放在他的身侧，那是他所怀念的人用过的坐具，沃尔夫不允许任何人撤走。
“沃尔夫，沃尔夫！”一阵匆忙的呼喊把这个近乎提前进入老年的领主叫回了人间，在这片领地上能这般叫沃尔夫的，只有黑加仑村的老村长格莱特，“娘嘞，你可好一些？”
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黑加仑军将军淡淡地点了点头：“嗯……好了一些。有什么事？”
“粮食啊。”格莱特长叹一口气，和几年前相比，这位老人的脸上现在忍耐着更多的皱纹，“你看一看田地里吧，走吧，和我这个老东西一起出去转一转。”
沃尔夫点了点头，在托曼执意的要求下放弃了骑马的想法。近卫团的士兵们伴随着沃尔夫一路走出海斯特堡，他们沿着所有开垦过得土地一一巡视，即便海斯特堡的土地要比黑加仑村稍微肥沃些许，然而地里还未收成的燕麦和大麦小麦都显得萎靡不振，无论是垄上麦子的密集程度还是麦穗的大小，都显得难以差强人意。
放眼望去，所有的土壤，都比沃尔夫离开时更为糟糕。沃尔夫半跪在土地上，捧起一撮灰色的土壤，那被作物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土地，已经告诉了这位前祭司所有的消息。在场的所有人内，没有人会比沃尔夫更了解这将意味着什么。
“我们……”沃尔夫张了张嘴，过了半晌才鼓起勇气似的对周围的侍卫和格莱特村长说道，“我们诺德人，会有一个比以往任何时间，都要更加艰难的冬天。这片土地产下的粮食，不会比种下的多出太多。”
一种油然而生的绝望感笼罩了所有人的心头，即便是从来没有和土地打交道过得托曼，也显得沉重而又不知所措起来。沃尔夫站起身，缓缓眺望着远方，眺望向海斯特堡的港口。这个即将二十岁的诺德雅尔已经靠刀剑获得了权力和土地，现在，他也要为这份权力去承担相应的义务。
他握着腰间的长剑剑柄，看向卡德加特的方向，想起诺德领主们古老的义务。
“出海。”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听到自己在对自己恐怖地低语。
“重新燃起战火啊，沃尔夫，让你的双手浸满鲜血，让死者的哀嚎喂饱你的人民和土地，所有人都可以活得理所应当。抽出长剑啊，沃尔夫，做你做擅长的事啊。诸神在愤怒啊，他们索要着更多的祭品和胜利与死亡！”
是的，沃尔夫答应下来。
毕竟，他是一名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