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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烈火燎原(上)

对于苏诺的人民而言,AD1137是最为煎熬的岁月。当这段往昔逝去,老人们依然会对这场兵灾心有余悸地保持沉默。

在过去的时日里,人们往往只是把战争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生活在富庶平原的农民和骑士们都相信,没有什么危机,是苏诺无法面对的。过去,他们信仰着奥罗雷斯公爵可以带领他们战胜所有的困难,现在,他们希望罗斯和潘西中可以尽快抉择出一个胜利者。

他们已经不再乎,究竟是谁谋害了自己的父亲,谁又是货真价实的叛军。战火燃烧过了这片土地绝大多数的土壤,激昂行军过的土地,并不比遭受蝗灾更好。干瘦的农民们麻木地走出自己的草屋,路过的骑士们都打着‘讨伐叛贼’的口号,谁又会真的明白,谁是光天化日之下真的污垢?

“我们已经在农村掠夺了太多的粮食。”莱森向坐在木桩上的罗斯·科迪汇报,现在他们行军在通往阿诺德伯爵家族领地潘诺尼亚的道路上,“这对我们的声望非常不利,罗斯,农民会对我们失去信心。”

罗斯苦恼地将勺子伸进锅里,可是怎么搅拌,终究还是只有些许平日里看不上的豆子和碎肉。不过好在罗斯先生终究也在城墙上喝过西北风,对吃苦煎熬都比较习惯。哪怕是吃草咀嚼燕麦,也能比他人吃得更多。即便如此,他们已经拿走了农夫所拥有的的绝大部分。

如果骑士不能做到忍受艰难,那么他终究只是花瓶而非武器。如果男人只能享受,那他终究只是个长不大的男孩。为了保护苏诺,却需要让它的子民饱受折磨,事情如此荒唐,却又如此真实不容置疑。

“在农民失去信心之前,我们会饿死。”罗斯咳嗽了两声,在长期的征战中,骑士的身体也在经历着可怕的摧残,因为连日的重压与急行军,这位年轻人的肺部饱受折磨,“现在农民会恨我们,等我们胜利后,他们会重新低下恭顺的头颅劳作。人的记忆很有限,我的朋友。”

莱森长叹一口气,西蒙斯给他留下一点空位,他们紧挨着坐下。夏日的草虫发出聒噪的鸣叫,士兵们在灯火下缝补着衣衫。前往潘诺尼亚领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罗斯控制了苏诺三分之二的土地,这也意味着他需要分出多于潘西一倍的兵力去把手那些战略要点。而和他达成盟约的领主们,多半也是求援多过支援。

“我们现在距离潘诺尼亚领还有三天的路程。”欣德一丝不苟地站在罗斯·科迪的面前,即便肚子已经沸反盈天地抗议起来,他依然要挺直腰杆把话说完,“军队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进行了三场遭遇战。每一次敌人都会袭击我们的补给,在我们掌握绝对优胜前离开。而在这段时间中,我们损失的兵力差不多是敌人的三倍以上。”

“怎么会这么多?”西蒙斯错愕地看着欣德,“你有没有搞错?”

罗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周围的骑士和军官们讲道:“没有搞错,我们负责补给运输的士兵,都是征召的农民。而敌人多数以骑兵群的方式突击,烧毁我们的粮食和箭矢后迅速离开。我们有了一位新的对手,一个棘手的敌人。”

“也可能是潘西改变了作战策略?”有骑士提出了不同的意见,“现在我们看到的敌人,都是潘西·罗德尼本人的部队,并没有太多传闻中的支援。也许所谓的帕拉汶雇佣军,只是个威慑的幌子?”

“然而斥候是亲眼所见。”罗斯摇了摇头,“这是他们用三条命换来的珍贵情报,一支超过五千人的大军与一位新指挥官来到了苏诺战场。他们来自帕拉汶,装备精良,是我们目前的主要敌人。我们应当认清现实,不应该逃避我们的责任。”

人们纷纷安静了下来,这场战争最不对等的便是如此。潘西·罗德尼可以忍受很多次失败,但是罗斯不能。他浅薄的根基就像芦苇,稍大的奔流都会将他的努力全数摧毁。每一轮的箭雨都带来了深可见骨的压力,死亡与牺牲让这支军队更为强悍,却也让这支军队日渐损伤。

“没有人会不付出代价而获得胜利,但我们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何时才能胜利呢?”有的年轻弃誓者骑士喃喃自语起来,“我们把自己的家乡焚为灰烬,那么我们的容身之所又在哪里?”

“闭嘴!”有的骑士不愿忍受这些丧气话,“我们会击败他们,重建我们的家园!”

年轻的、年老的弃誓者骑士们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仿佛夜包裹着他们的喉咙。这些来自科迪家族、来自安道尔家族、来自怀特家族、来自伍德家族,来自山岗领地、来自河道流域、来自肥沃平原、来自穷乡僻壤的骑士们,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支离破碎的古老家族。在苏诺古老悠长的岁月,他们的祖祖辈辈在此守护着安定与祥和,并以将家乡打造成人间天堂而感到欢欣鼓舞。

当复仇的火焰渐渐失去狂热的动力,年轻而一腔热血的骑士不再为头脑发昏挥舞武器,他们仍然找到了为之奋战的理由。

为了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地,罗斯看着围聚在篝火边的骑士们,很多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们死在荒凉的战场,带着属于自己的坚持和信仰,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在那些死者残缺不全的躯体上,罗斯不难发现人类面对死亡的本能恐惧……然而,更多的,是死前仍旧无所畏惧、挥舞干戈的决然。

“我们必须分兵了。”罗斯低下头想了想,对自己的骑士们宣布了这个糟糕的消息,“无论如何,沿路的补给已经不足以满足我们八千人军队的需要。再这样走下去,我们会因为饥饿出现严重损耗。”

骑士们纷纷表示理解。事实上,在斯瓦迪亚的战争往往如此。庞大的军队固然可以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但这意味着需要强健的后勤进行保证。然而,这在城堡林立的王国!很艰难,军队沿着不同路段行进,同时掠夺农村进行补给是正常的战争思路。

潘西·罗德尼不需要这般,虽然在土地上他只是‘三分之一’个苏诺公爵,可却囤积了四分之三的粮食。这正是罗斯朝思暮想的补给,它将解决整支军队、乃至整个苏诺的饥荒。

因为没有补给,所以罗斯不可能等待下去,必须主动出击。而主动出击又意味着原本就完蛋的补给雪上加霜,要在潘西·罗德尼的领地上进行行军。而潘西的领地相对较小、集中,只需要坐在家里吃饱喝足,等着人困马乏腹中空的罗斯先生冲上来,再绕着城堡对其加以老拳就能稳操胜券。

罗斯在赌,赌上次战争让潘西严重损失,赌那些佣兵造成的威胁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可悲的是,这是一场胜率不到一成的赌局,罗斯心知肚明。一路上已经贫困潦倒的农民,证明了对手远比幻想中更加肮脏不择手段。很多孩子被饿死了,这些孩子往往比大人更能忍耐饥饿,更能投机取巧地活下去。可现在,却在烈日的暴晒下,变成了浮胀的尸体。

会带来什么呢?灾荒后瘟疫会发展到何种地步?死去的尸体需要多少十字架才能宽慰?

罗斯不敢去想了,继续下达着命令:“西蒙斯、莱森,你们带着四千步兵,五百骑兵,沿着主干路进发。尽快赶往潘诺尼亚。我将会从另一条路出发,带领剩下的骑士和少量的步兵。”

在详细的规划后,骑士和军士们纷纷离去休息。很多人枕着盾牌和长剑剑鞘,度过了整个不眠之夜。微风拂过苏诺的土地,却失去了安宁的绿草清香,只有令人躁动不安的战马嘶鸣陪伴身侧。骑士想着很多,想过里昂元帅,想过罗瑞安骑士,想过史蒂夫大人,想过父亲,想过乔安娜……想过那些死去的伙伴与家人,想过分别许久的未婚妻。

只有燃烧的火堆无人欣赏地自行燃烧,罗斯·科迪从未如此孤独。

惶惶不可终日中,白昼到了。人们骑上战马,做了简单的告别,分头向同一个地点奔行。疲惫的士兵们重新吃力地扛起长枪和盾牌,在夏季泥泞土路间穿行。在最高的时刻,罗斯和他的骑士们要牵着马步行越过烂地。精心装饰过的护胫沾满了泥污。

相较而言,西蒙斯和莱森为首的斯瓦迪亚步兵们还算是比较幸福。他们继续沿着庄康大陆前行,即便补给依旧只够每天吃一顿半的便餐,这些面呈菜色的士兵们仍旧可以坚持。尤其那些习惯了苦日子的绿林长弓手,他们甚至可以忍受连续两天的饥饿。

“真是没想到,当了正规的泥腿子,也没什么区别,还是特娘的要挨饿。”那些嘻嘻哈哈的长弓手们讥讽苏诺的农家子弟,这些征召而来的士兵生活在食物充足的领地内,缺乏挨饿的本事,“可惜了这些少爷们,饿得满脸菜色呵!”

艰苦的行军持续了整整一天,疲累的士兵们终于抵达了这座完好无损的村庄。没有尸体,没有骨瘦嶙峋的野狗,田野甚至荡漾着绿宝石色的波浪。仿佛在沙漠中忍受了三年干渴的旅行者,终于发现了清水环绕的绿洲,军队内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士兵们摘下步兵盔,骑士们掀开护面。行军的队伍终于展开了笑颜,他们可以好好休整了。

“呜……”

悠长的号角响声从旷野的尽头传来,恍若山石碎裂的行军脚步声震撼着每一个弃誓者的士兵和骑士。在那沐浴着黄昏血色晚霞的田野,装备精良的敌人如同蝗虫般碾压过翠绿的麦芽,炽热的刀剑和骇人的劲弩对准了战士们的身影。钢铁奏鸣在这凄美的夜幕之前,这些趾高气昂的佣兵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如果这只有五千人,我可以把吃光全苏诺所有的牛粪!”莱森用仅存的左臂捂住自己的脸庞,“圣神啊……”

那些帕拉汶骑士们放下了自己的护面,持着长枪以山呼海啸之势向弃誓者们发起着进攻,弩矢喷薄向匆忙抵抗的弃誓者士兵们,敌人海浪般涌向盾牌。弃誓者的骑士们匆匆上马,率领着步兵们进行不堪示弱的反冲锋。几乎是一个照面,数量与体力完全处于劣势的弃誓者骑士们便死伤惨重。长弓手们匆忙拉紧弓弦,但对扑面而来的敌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我觉得,圣神保佑不了我们。”西蒙斯口齿干涩地看着,“但还是请祈祷吧,希望罗斯有比我们更好的命运。”

战役毫无悬念,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后,一切都结束了。筋疲力竭的弃誓者们死伤超过两千三百人,作为中坚力量的骑士几乎全军覆灭。他们手持钉头锤最后发起了的冲锋,为其余人的逃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莱森与西蒙斯生死不明。按照猜测,这支帕拉汶军队的损伤,可能不会超过五百人。

这就是罗斯得到的全部消息,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永远比他想象得更为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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