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已经结束了，罗斯。”在懵懂之间，精疲力竭的骑士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醒一醒，睡在尸体上会着凉。”
推开枕在身下的冰冷头颅，看见死去的士兵面庞，罗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个年轻战士的身份是什么？他是否来自于一个幸福的自耕农家庭？为什么走上战场？是否真的懂得为什么弃誓者和潘西公爵间必有死战？他的剑上是否同样沾染着另一名懵懂者的鲜血？
罗斯不敢去想了，他喃喃地向推醒他的西蒙斯问道：“瘸子，我们胜利了吗？”
哭笑不得西蒙斯只好连声答应：“是啊，我们打得相当出色，整个苏诺都将传唱弃誓者的威名！所有吟游诗人都会以歌咏你的名字而感到自豪！”
“自豪个屁。在帕拉汶的安排下，苏诺人打苏诺人，有什么光荣可言。”罗斯低声自言自语道，“既然打赢了，又何必吵醒我。”
说罢，这位连续冲锋多次的骑士再次精疲力尽地倒在尸体堆上，闭着眼睛怎么也提不起掀起眼皮的力气了。每一根骨头都在控诉着主人对它的过度使用，关节吱吱呀呀的摩擦声更是如同生锈的铁质齿轮咬合在一起。
“那就没办法了，二狗，去把罗斯大人抬起来，扔到帐篷门口。”西蒙斯挥了挥手，叫人抬起已经如同死狗般的骑士长，像是扔包着铁的猪肉一样，把罗斯·科迪塞进了手推车，骑士甚至眉头都没皱一皱，满足地流下了香甜梦想的口水，“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罗斯整个人都被丢到了帐篷门口晾着，血液的味道和着汗液的臭气环绕在他的周遭，污垢在他的身体上凝结成一层令人作呕的铠甲，这位被战争彻底抽干了力气的骑士睡得无比香甜。在提哈的城墙上，在回家的流亡中，在罗多克的库尔玛堡……罗斯的路途就是风餐露宿与衣冠不整。
然而，小时候的罗斯比白天鹅都爱干净，虽然经常玩泥巴，却永远自动自觉地将全身洗得干干净净，仿佛不愿一丝污秽沾染到自己的肌肤。在第一次前往提哈的时候，罗斯甚至带上了香水和扑面的白粉。那时候执着到偏执的孩子，现在已经变得像是一柄经过战场打磨、傻大黑粗的战士剑那般，刚毅而不易折断。
岁月让骑士面部刚毅如铁，战火让人焚烧自我……最后变成远胜于剑的武器。这就是罗斯的选择，骑士的真谛。
“罗斯，他们都来了。”
莱森蹲在地上，看着不知如何蜷缩在帐篷一角的科迪骑士长，身上的气味让所有士兵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脏兮兮的无袖板甲还挂在身上，缝隙里夹着碎肉和血块。几个扈从七手八脚地将罗斯身上的污秽用抹布擦拭干净，最后用一桶混有皂荚液的浇头温水彻底抹去了气味。
浑身湿漉漉的罗斯换了身简单的衣服，就和那些骑士与领主们坐在一起。即便经历了休息，骑士长的双眼依旧遍布着血丝，之前的战火几乎燃尽了他的灵魂。这次胜利来的艰难而又代价可怕，如果不是弃誓者的步兵拿出十二分的勇气，弃誓者的骑士们就需要用高伤亡的对冲击败敌人的骑士，再绕后打击敌方的大群步兵。
“让我们怀念这次战争的死者，宽恕我们杀死的敌人，与我们为敌也许并非他们的本意，他们大多数人是本是靠土地为生的农民。”罗斯握住自己胸前的银十字架，对所有人说道，“也愿圣神宽恕我们对同胞的杀戮，我们在大肆杀戮时忘却了怜悯，愿圣光照射进我们的心灵，阿门。”
人们纷纷对跟着罗斯一起低头祈祷，在这最该庆祝的时刻，弃誓者的骑士们耐着性子和骑士长一起祈祷。为那些死去的人，也为那些活着的人。
“哈哈哈哈，嘿嘿嘿哈哈哈哈！”罗斯突然笑了起来，停止了自己的祈祷，对身边的扈从说道，“今天，是胜利的日子，对神的敬意到此为止，拿酒，让我们喝个痛快！”
骑士们纷纷叫好，大桶缴获的麦芽酒和葡萄酒被拿进了帐篷里，骑士们抱头痛饮，白天内的紧张和疲惫一扫而空。军队内士兵们也都被慷慨地赏赐了两杯，除了哨兵不能爽快，所有人都非常满意。人们鲸吞着佳酿，用酒精麻痹着被鲜血浸泡到紧绷的神经。
“敬胜利！”
战地厨师们一刻不停地忙碌起来，大锅炖起来马肉和牛羊肉，确保所有人都能分到那么一块，略微有些发酸变味的奶酪和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面包随便拿，配上蔬菜汤也是可以撑死的美味。
罗斯也喝了相当之多，几乎把自己扔进了酒桶。没有人会责备他的贪杯，只有在那最前的锋芒之间，才能体会到战场真实到令人作呕的面目。
“你每次都搞最前面，这样不行的啊！”莱森端着酒杯，大口大口地喝着兑了水的麦芽酒，这是他从下级士兵爬上来的习惯，即便已经身份卓然也是如此，钟情于步行作战与粗砺的饮食，“骑枪又不长眼睛，你就不怕下一次挂在上面的是自己吗？”
罗斯摇晃着葡萄酒杯，慢慢品尝着其中的味道。事实上他喝得实在太多了，之前像是饮水一样灌进嗓子，用来解决之前睡觉造成的干渴。现在又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改成慢慢地往肚子里送。
“当然害怕。”罗斯打个酒嗝，手上抄起来一块硬邦邦的火腿，一丝一丝地扯下来放进嘴里，让那油脂飘香的味道在口腔内蔓延，“所有人都会害怕，但是如果我不第一个害怕，谁会跟我一起害怕？”
“要是你死了呢？”莱森笑眯眯地喝了一大口，“所有一切可就完了。”
“不……不会完的。”罗斯的双眼那一刻宛若一滴酒没有喝下般闪烁着寒光，“火种已经播种而下，终将在苏诺泛起滔天大火。我只是一把火炬。”
第四天，潘西的使者前来求和，从床上爬起来的罗斯听完了潘西的口信，差点鼻涕都要笑出来。一看就是没有打败仗的经验，还以为可以讨价还价，现在罗斯要给他一个大嘴巴，让他清醒清醒，明白什么是胜利者可以为所欲为。
“来来来，小兔崽子，你是没见过斯瓦迪亚骑士怎么的？站那么远做什么！”
罗斯对那个哆哆嗦嗦的传令士卒咆哮起来，这会连廷臣都不敢来了，在潘西军骑士和军士为了掩盖战败耻辱的疯传之下，罗斯简直如同某种邪神，满身都是脑袋，砍掉一个能长出来两个。各种恶魔附身的传闻更是数不胜数，这些过于妖魔化的说法连乡间老太太都不信，但是对己方士气的打击倒是立竿见影。现在潘西退回到苏诺南部的巴克利堡，每天都有人开小差逃离战场，弄得公爵大人是狼狈不堪。
“您……您有什么吩咐，老爷？”传令兵哭丧着脸对罗斯说道，“您答应了？”
罗斯气得笑出声来：“你白日梦做的挺美？告诉潘西，要么滚蛋，爬出苏诺，我也拦不住。要么投降，我可以让他衣食无忧地烂在房间里。要么就和我再打一仗，我再给他上一堂课，让他这个白痴好好看看他的士兵如何血流成河，再看着他自己的脑袋插在苏诺的城门口！”
使者哆嗦的像是得了疯病的奶牛，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哭腔，委屈到像是被抢了糖的孩子：“求求您，老爷，发发善心，这样说我会被剁下来脑袋的！至少……至少让我把俘虏的事好交代一下……”
这一次抓了五千多人，罗斯又不是什么魔鬼，若是屠杀半个苏诺城数量的平民，岂不是变成了潘西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这五千人中甚至大部分都改变了心意，原本很多农民只希望潘西快点打死罗斯，好让他们种地，现在又希望罗斯能赶紧弄死潘西，他们也能安居乐业。竟有两千八百多人自愿加入弃誓者大军，而剩余的两千多人也在骑士的率领下，发誓不再与罗斯·科迪为敌。
“我可以释放那些愿意回去的人，但是每个步兵要五个第纳尔，每个弩手要十五个第纳尔，骑士要五百第纳尔，重要人物另谈，佣兵首领海瑞·布朗恩的赎金他自己拿，你就这么告诉潘西就好。”罗斯笑着说，“我非常欢迎他重整旗鼓，我可以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我已经玩腻了燃烧苏诺的游戏。这片土地，只应该有一个主人，可以不是我，但绝对不可以是他，潘西·罗德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