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将小手自如地放进安德鲁粗糙有力的大手内，战士手掌上的剑茧和粗糙的皮肤，摩挲得小手非常地温暖，让女孩如此眷恋。他们就这样漫步走在海斯特堡的街道上，生意人从来不会放过每个挣钱的机会，大陆来的、其他海岸与雅尔领地来的新鲜玩意，都如数家珍地摆放在海斯特堡港口临近的摊位上，人们挑选着难得一见的礼物，跑到郊外高举着火把、端着装满兑水麦芽酒的木杯或牛角杯，欢悦地围绕着篝火舞蹈。
“那是什么啊？”安琪发现了一个叫人感到新鲜的玩意，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到了一个摊位上，“好像很漂亮的样子。”
安德鲁走上前去，看到了一柄通体银白的匕首，看起来确实闪闪发亮，让人耳目一新。他抄起匕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判断出来匕首的柄是纯银打造的，而匕身则是镀银。若是说威力，谈不上可以当做合格的杀人凶器，但对于力气不足的安琪来说，倒是非常实用。
“弗雷保佑，愿他赐予你丰饶的收获。”安德鲁把玩着匕首，银色的锋芒在他的指尖精灵般腾跃翻转，画出漂亮优雅的银色丝线，“这件武器，它价值几何？”
原本这位狡猾的商人很想稍微抬高些价格，但是安德鲁配有狼首的披风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从其他同行那里他打听过，这是当地领主左膀右臂的标志，索性慷慨地回应道：“我花了十五个第纳尔从一个老人手中买来，你如果想要，拿出十七个第纳尔。”
这是非常叫人满意的交易，在安德鲁心里原本至少要花上大概二十第纳尔。他微笑着付好钱币，告知摊主如果在此处遇到麻烦，提到黑加仑军的枪兵团团长安德鲁，会有一定的保护效力。这个小商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一长串头衔是什么玩意，但是听上去就相当可靠。
“喏，拿着吧。”安德鲁帮安琪将匕首斜插在左侧的腰带内，如果遇到敌人，罗多克女孩可以迅速用右手掏出来那玩具，兴许可以刺瞎敌人的眼珠，“小心些，别划伤自己的手指，”
安琪乖巧地将小脸蛋在安德鲁的怀里蹭了蹭，喧闹的人群并不能阻挡这样温暖的时光。一向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惊慌失措的枪兵团副团长，现在居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小鹿乱撞，敲打着胸膛发出叫喊。他其实明白，从看到她笑容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勇气轻贱自己的性命。
“好久没有看到亚托了。”安琪小声对安德鲁说道，“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但你们都说，无论发生了什么，哪怕黑加仑军的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他。所以，他一定过得很好吧。”
安德鲁苦笑着不知道如何作答。说实在话，在安琪开口提到亚托的名字后，他居然有一丢丢地嫉妒起自己的朋友来。但很快，他便在头脑中扔掉了这个可笑的念头，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恋爱中患得患失的蠢货，犹犹豫豫地捏着手中已有的珍贵，将所有其他男人视作角力场上的对手。
“当然，他是我们中运气最好的那一个。诸神总是偏爱于他。”安德鲁笑着揉了揉安琪的脑袋，不知不觉之间，这位连如尼字母都是沃尔夫逼着学的诺德人，一口罗多克语居然颇为流利，“他啊，怎么毫发无伤地滚蛋，就会怎么毫发无伤地爬回来的。”
安琪笑眯眯地看着安德鲁，他们已经不知不觉间踱步走到了城外。沃尔夫和玛格丽特还站在倒吊着的祭品——死掉的羊和人前，为那些男人女人在脸上涂抹鲜血。他们也手牵着手，和那些领民们一起排队，死者的面孔叫安琪有些畏惧，安德鲁用高大的臂膀阻挡了她的视线，威武的战斧让被献祭者的亡灵不敢上前。
“圣神要是知道我这么做，会叫我下地狱的。”安琪看着装满鲜血的木盆，小手变得冰冷起来，“要是被教士抓到，我也会被绑起来送到火刑架上。”
“不用害怕，这里没有圣神，没有教士，没有火刑架。”安德鲁的话语像是命令那般钪锵有力，强势却让安琪心安下来，“这里只有奥丁和他的阿萨神族，以及尼奥尔德与他的华纳神族。如果圣神和他的走狗敢来作乱，无论是格陵兰的凡人还是神，都会向他们英勇地投掷长矛。”
一想到安德鲁威武有力的臂膀，安琪就松了一口气。她的朋友凯拉告诉过她，安德鲁曾经丢出标枪，将一个身穿棉甲的罗多克士兵正面打穿。在她笨拙而又单纯的脑子里，上帝可能还不穿着棉甲，安德鲁一定不会怕他。
“那我们也为亚托……还有凯拉、希尔薇小姐他们祈福吧。”
安琪和安德鲁携手站在沃尔夫与玛格丽特面前，由沃尔夫为安德鲁涂抹祭祀鲜血，两手在战士的面孔上按下了鲜红的一对手印。安琪则是由玛格丽特在额头上浅画截止，留下细长的指印。两位领主对他们都关照有加，玛格丽特甚至当众亲吻了安琪的额头，这让一干领民的女儿羡慕不已，这代表着赠与芙丽嘉的婚姻祝福。
“今天过得开心吗？”安德鲁仍旧紧紧牵着安琪的手掌，去年这只手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口袋，偷走了自己的钱，现在又毫不客气地偷走了自己的心，“我们一起去看祭石吧，就在不远处。”
安琪乖巧地点了点头，他们慢步走向那人影闪烁的林间小路，很多诺德人怀抱着和他们一样的想法，前往深处的土地。当然，也有很多人怀着不一样的想法，男男女女欢笑恣意的声音，也从树林内隐隐传来，不绝于耳。事实上很多年轻部落男女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甚至公然造人，这让安琪两颊红的仿佛发烧了一般。
“害羞什么啊。”安德鲁俯下身，轻轻亲吻了她的脸蛋，“我们不也已经……”
安琪羞恼地垂着安德鲁的胸膛，结果被哈哈大笑的武士拦腰抱起，无论怎么挣扎也不肯放开。安德鲁笑眯眯地用胡子拉碴的下巴，剐蹭着安琪的脸庞，就这么一路走到了祭石前才肯放下。
“你真的好坏。”安琪和安德鲁一起单膝跪在涂满鲜血和红色颜料的祭石前，女孩抗议的声音已若游丝，“把我从圣神和亚伦抢走了。”
她这么说着，却歪过头去，毫不客气地枕在安德鲁结实有力的臂膀里，双眼半梦半醒地眯着，已经有些困倦了。
“我们会这样一直走下去吗？”安琪软软的脸庞让安德鲁忘记了自己的狼首披风，忘记了身为战士的一切责任，“我好害怕，如果有一天你为你的朋友，为你的诸神战死，我该怎么做？”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但是不是今天。”安德鲁深深地亲吻着自己的女孩，“如果我死在战场，请帮我，带着我的灵魂一起活下去。”
“我也可以去你们的神殿吗？”安琪呆呆地问安德鲁，“我害怕你们的诸神，但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会想办法的。”安德鲁坏笑着捧起来自己的宝贝，“但是现在，我想要一个孩子呢。”
忙碌的一切终究是散去了，沃尔夫看着意犹未尽的人群，叫卫士拿来更多的木柴和毛皮，在中心点燃更大的篝火。很多人会睡在野外，替玛格丽特关怀领民，是一名合格准丈夫应该尽的责任——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究竟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把‘准’这个词眼从自己的头衔上扣下去。
正当他痴痴地想着，看着玛格丽特摇曳的身姿在忙碌着，想要伸出手来去触碰，却被一张又黑又丑又充满窘迫的圆形脸庞挡住了。沃尔夫那一瞬间如此愤怒，以至于恨不得伸出手来撕了这张大饼脸，扔到汤里不占咸盐给他生啃进肚子里。
“什么人？”几名近卫士兵一拥而上，瞬间剑和斧子对准了来客浑身上上下下，只要其言行稍有不敬，怕是要立刻斩成肉糜，“哪里来的！”
那个像是农民一样的武士穿着还算不错，但粗糙的手掌握着剑柄像握着锄头一样笨，似乎很不愿落入下风，却又哆哆嗦嗦拔不出腰间的长剑。沃尔夫很难想象这个男人之前从事着什么样的职业，笨拙的样子仿佛刚刚从田地里扔下草叉，就套上了无袖皮革马甲。
最后看着那些目露凶光的黑加仑军战士，农民武士终于叹息着乖乖低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我来自拜伦哈，是莫利斯伯爵的手下。他说如果您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的话，莫利斯要我转达，之前突袭卡德加特的是拜伦哈前任伯爵格里克。莫利斯希望见您一面。”
在左右权衡后，忐忑不安的沃尔夫点了点头，当然表情上永远看不出来有紧张的意味。他寻思格里克没有被自己的人当场切了脑袋，按照拉葛莎支支吾吾的说法，似乎他们之间有些什么故事。自己顶头领主的老婆和别人有什么风声雨声，沃尔夫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敢问。
“带路。”
沃尔夫屏气凝神，选择去见一见这位或许是干掉自己老大上位的雅尔。还没有见到莫利斯，沃尔夫的内心已经有些厌烦起这个薛定谔的叛徒来。至少他本人从来没有想过，哪一天在拉格纳的背后捅上一刀。当然，倒不是说沃尔夫有多么忠诚，也可能是因为拉格纳的手腕叫沃尔夫信服而已。
“你好，沃尔夫雅尔。”等见到了这位新伯爵，莫利斯高大的身姿和忧郁的面容，又让人难以生出敌意，沃尔夫的第一眼印象是这是个坚定而悲观的战士，“很高兴与您会面。卡德加特那一次打得很不错，我从未见过如此团结的军队，在我们重新集结前，就集合铁拳击穿了所有的防御。”
沃尔夫笑着接受了赞美，诺德人间便是如此，即便兵刃相向，也不代表血海深仇。交战双方赞美对方的勇武是礼貌、符合诸神要求的行为。
“你们的军队也很优秀，格里克伯爵的野猪阵我也有所耳闻。”沃尔夫笑眯眯地试探着，莫利斯和那些侍卫在听到前任领主的名字后，眼神中的悲愤是一致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不幸，让他回归诸神的怀抱？”
“背叛。”莫利斯目光如炬，吞吐着愤怒的火蛇，“仆格杀死了他，控制了拜哈伦。这个无耻之尤！”
瞬间沃尔夫感觉自己吞下了一公斤的薄荷，里里外外都感觉到呼之欲出的清爽。要是来阵清风，他甚至怀疑自己会就此翻飞上天。原本还打算在海斯特堡洗洗睡了的沃尔夫雅尔，当场两眼如同托尔之锤般闪耀着雷电的光芒。
要是聊这个，沃尔夫雅尔可不困了。
“那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莫利斯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个露出獠牙的野狼，沃尔夫如饥似渴地搂住莫利斯的肩膀，像是握住了一大块金子，“我了解这份愤怒，我的朋友，渴望复仇的鲜血吗？”
“我很希望喝到这份鲜血颜色的葡萄酒。”莫利斯不动声色地回答着，“但是为了拜伦哈的所有人，我要看到希望。”
“你会看到的。我不是仆格，我不会强迫你威胁你，但是我要你届时做出抉择。”沃尔夫松开手，深深看了莫利斯一眼，“想一想领地的未来，莫利斯。你希望所有人生活在恐怖之中，甚至要贡献出来自家未成熟的女儿才能苟活吗？”
“我会选择的，但又……”莫利斯神色恢复了忧郁的模样，咽下了某些不该说的话，“愿您军队战无不胜，我们还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