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25年8月3日，晴。帝国中南部，宝灵县。
宝灵县是处在长荆直道上的交通重镇。不仅长荆直道在它的县域里通过，还有蜀（州）-长（安）铁路也在这里经过。是联通帝国南北的重要交通枢纽之一。
宝灵县的重要程度对帝国而言甚至强于荆州、蜀州这样的郡府。几年前的帝国内战，初期战事不利，荆州几乎陷入敌手。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忠于女皇的军队依旧不肯全军救援荆州，留出数个精锐卫拱卫，换来当地数年的安宁，由此也可以见出一斑。
一列从长安客运站发出的客运列车，在宝灵县客运站缓缓停下。黑压压的人群从各个车厢里涌出来，不一会儿就把站台挤得满满当当的。在这人山人海中，申子义和辛颖两人艰难的向前挪动着脚步，累得满头大汗，才将自己从人海里挣扎出来。瞧着对方身上的狼狈模样，两人相视一笑。
“这样的旅行当真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辛颖娇嗔道：“都怪我那个悭吝的爹爹，为他出公差，连两张贵宾车票都不肯给买。”
申子义对这样的行程倒是习惯多了，解释道：“也怪不得辛长官。宝灵到咸阳的距离也不多远，坐普通车厢也才多半天的时间。两张贵宾车票简单，刚上了车就下车才是麻烦。再说，听辛长官的意思，这次并不是我们两个来侦破案子。各郡都有人来的，要是太招摇，总是不好。”
辛颖当然知道申子义说得在理，抱怨也不过是因为跟他熟悉而随口一说罢了。听到他劝，也就住了口。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狐疑道：“宝灵县巡捕处接待的人呢？来的时候可都说好了的，可不要爽约啊。”
正等得心焦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尖细的嗓音在他们耳边响起。“两位可是要去县巡捕处？”
两人闻声转头，只见一个形容猥琐的小矮子站在他们面前。要不是唇边留着一缕花白的胡须，他们都误以为这是个孩子。书院医科的教授曾经说过几种特殊的病症殊为棘手，一旦发现虽不致命，却也是毕生难愈的绝症。其中一种被称之为“侏儒症”的，就与眼前这个孩童般的男子别无二致。
两人虽然觉得恶心，可也对他心生怜悯。申子义躬身道：“我们是从咸阳巡捕处公派过来的，这位先生是——”他见这侏儒虽然形貌不堪，可身上这装束却非常考究。上好布料制作的黑色秦装，熨帖可体。尤其在上衣口袋上，别着一条纤细的金链。若是寻常普通人，哪能配得上这么精致的配饰？心念及此，嘴上自然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哦。本人是宝灵县巡捕处处长孔三思。”侏儒腆着肚子，样子引人发噱。可是申子义和辛颖两人谁也不敢笑出声，忍得甚是辛苦。
申子义道：“孔处长亲来迎接，我们深感荣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现场看一看呢？”
“进现场？”孔三思转了转眼珠，似是有点迟疑。“这个事情不着急。你们先在公馆歇脚，等明天县里安排好了，我们再一起出发。”
“真是太好了！”不等申子义说话，辛颖就抢着道。正值盛夏酷暑，又是在拥挤不堪的普通车厢里呆了大半天。烟味、汗味、屎尿味以及杂七杂八的奇怪味道熏染下，早已经让辛颖这娇生惯养的姑娘受够了。这会儿她已经在幻想公馆里松软的大床，水流充足的花洒以及洒满了香料的丝绸浴袍……
“那我们就先去公馆吧。”
“两位请随我来。”孔三思笑了笑，愈发显得贼眉鼠眼。“公馆距离车站不远，今天你们先吃点东西好好的歇一歇。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去县衙。”说着就挤进人群，须臾间已走出好几步。他身材矮小，兼之对车站地形极为熟悉，可苦了申子义和辛颖两人，又挤出一身的臭汗才勉强追上了他。
三人走出几百步，果然看见车站旁边的街道上矗立着一座大房子。端得是富丽堂皇，纸醉金迷。门前站着两个身穿黑色秦装的侍者，看见三人过来，连忙躬身行礼道：“孔先生，您来了。”
孔三思矜持的点点头，一言不发的领着两人走了进去。等进了大堂，里面又有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中年人候着。面带笑容的将孔三思三人带到大堂旁边的雅间，请三人坐下道：“孔先生，不知这二位怎么称呼？”
“你就不要管了，先端点茶水点心来，请他们稍歇。”孔三思道：“我去县衙一趟，待会回来。”说着，朝中年人使了个眼色，“账先记在县衙公账上，等年底再算。”
“孔先生哪里的话，小人怎么敢跟县里要钱？”中年人陪着笑脸道：“您去忙就是，这两位客人我一定招待的妥妥帖帖的。”
说着，鞠躬打千的把孔三思送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带了一个托着盘子的小厮。盘子里放着茶壶茶杯和几样精致的小点心。小厮给两人斟满了水，鞠躬一礼就退了下去。
“两位请慢用。”中年人在桌旁侍奉着，笑容可掬道：“不知您二位是从哪里来？”
申子义隐约觉得有点不对，按理说县衙下属的公馆，不应该这么热衷于他们的来历才是，再说孔三思处长临走之前，不应该把他们的来历告诉对方么？想归这么想，嘴上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从咸阳来的。”
“哦。咸阳。”中年人道：“是为了那桩灭门案而来的吧？”
“正是。”申子义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一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着喝茶的机会，把中年人后面的话都噎了回去。他正想提醒辛颖，却见身旁的女伴眼神迷离，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旁边辛颖早已经吃了三四个小点心，喝掉了两杯茶水。反正里外都有申子义替她张罗，她也乐得做个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娇宝宝。谁知道点心茶水下肚，脑子一蒙就什么也记不清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旁边的申子义说话行事缓慢无比，仿佛被拉长了的抻面，扭曲的吓人又有点可笑。
“糟了！”申子义伸手将茶杯掷了出去，却见那中年人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阴气森森。
“倒也，倒也。”
申子义按着椅子扶手，强撑着自己不倒下去。他怒视着对方，“我们是什么人，你也敢下手？”
“正是知道，才敢加害。”中年人笑道：“快点歇息吧，强撑着多累啊。”
申子义努力支撑了一会儿，终究是扛不住药效，白眼一翻，仰头翻了过去，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
“这个小子比那小娘子机警多了。要不是我拿这根迷香加持，还真不好得手。”
孔三思从门口闪身进来，手中持着一根燃了三分之二的线香。他显然已经事先服过解药，因此对那致人眩晕的气味有了抗性。饶是如此，走路也跌跌撞撞。扶着中年人的腰才勉强站稳了身体。
“如今人和货已经都到了，还不赶快动手？”中年人哼了一声。
孔三思连忙几脚碾灭了线香，小跑到申子义两人带进来的行李前。他从兜里掏出一根弯弯曲曲的铁丝，没费多大功夫就打开了两件箱子。中年人谨慎的站在桌子另一侧，等着孔三思翻检的结果。
“老大！咱们白费力气了。”孔三思道：“来的是两条杂鱼，身上没带着家伙。除了一封公文……”
“把公文拿来。”中年人脸色阴沉，朝孔三思伸出手去。
这是一封公函，向宝灵县巡捕处申明了两人的身份和目的。中年人越看越是恼怒，狠狠瞪了孔三思一眼。“你这矮子，真是见色忘性。”
“老大！”孔三思谄笑道：“好歹这次也没算白忙活。这个小妞如此的水灵，正好咱们设在乡下的妓寮已经好久都没有新鲜货色了。把她弄过去，让那伙大爷们好生欢喜欢喜。这个小子生的白白净净的，就算是添头。就算不入那几位大爷的法眼，也能剁吧剁吧卖到肉铺里去换几个零花儿……”
“你真是色胆包天了。”中年人冷笑道：“知道这小妞是谁吗？她的爹爹，是咸阳郡府巡捕处的处长辛弘维。哼哼！你把他的女儿卖到妓寮，就不怕她的爹爹怒火攻心烧了你的山寨？”
“那……”孔三思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站在那儿迟疑片刻，一股杀意涌了上来。“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晚上就弄死了他们，剥光了扔进运河里去……”
“就算是实习的巡捕，出公差怎么会不配发家伙？”中年人沉吟良久，冷森森道：“十有八九，东西就在那小子的身上。去搜搜他的身，看看能不能有意外的收获？”
孔三思重重点头，便走上前去。他心中揣着邪秽的心思，打算绕过这男的，先去搜检那个小妞。就算一会儿不能先尝为快，也得先把这手瘾过了再说。心中作如是念头，人已经走了上去。迈过申子义的身体时，忽然觉得情形有些不对。他狐疑得低头朝下望去，正好与对方撞了个脸对脸。
申子义眼神清明，哪儿有中了迷药晕眩的样子。他的手里，端着一柄乌黑锃亮的小手枪。见孔三思低头望来，眼中杀机迸现。毫不犹豫的瞄准了对方的胸口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