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稠酒喝了大半，阚文才还是没有发话的意思。申氏兄弟心中隐隐有点发慌，越发猜不透这位长官的心思。终于，申子民按捺不住，低声道：“阚长官到底有什么事？”
“不知申小弟有没有兴趣参加一场有意思的面试？”阚文才却没理会他，把玩着玲珑剔透的酒杯，透过杯壁望向申子义。
“咳……不知道是哪方面的面试？”申子义疑惑问道。
“这你就不要多问了。我只问你去不去。”
“……”申子义望了兄长一眼，哥哥微微朝他点了点头。他心中有了谱，道：“可以，但我需要晚几天才能过去。”
“晚几天？”
“是的。我是刑名科的学生，接到了一个委托，准备在近几日南下去办一桩案子。办完以后才能有时间回来接受面试。”申子义含含糊糊的答道。
“这样啊。”阚文才把一张名帖掏出来摆在桌面上。“这是我的名帖，十天以内去郡守府找我，拿出名帖自然有人带你来见我。”
申子义低头看着那张名帖，点了点头。
“我只等你十天，过期不候。”他说完这句，站起身走了回去。
“没想到我的弟弟现在已经是各方都哄抢的香饽饽了。”申子民低声取笑，神色间却满是宽慰的表情。
“但还是要征求一下恩师的意见。”申子义道。他对自己的兄长倒是没瞒着，把自己另行拜了燕十三做老师的事情如实告知了他。
“听听他的意见也好。”申子民多看了一眼邻桌，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三个形色神秘的军官已经离开了。“说起来，还真是惭愧。今天早上我就是被他们这般问了一段话。然后因为资质不足被赶出来了。”
“哥！说实在的……”申子义由衷的道：“这件事应该给你一个教训。你在国防军当低级军官，以后注定是成不了大事的。听我的……”
“我知道。”申子民打断了弟弟的话。“不瞒你说，我正在紧张的自学。等到安宁堡秋招开始，就去报考那里的策士科试一试。”
“安宁堡？你行啊！”申子义惊讶道：“就是不知道你的基础文化课能不能过关……对了，你要是有时间，我去央求一下我的恩师。他是这方面的大家，指点你绰绰有余。就是看你有没有时间了。”
“跟学习有关的时间我向来都有大把。部指挥也鼓励我了，说我只要考上安宁堡，就让我骑马戴花从军营跑到长安。”
“那你可要努力了。”申子义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赶紧上楼，去晚了老师就要休息了。”
兄弟两人连忙起身，走进大厅旁的楼梯间。看门的侍从跟申子义也早就熟识了，朝楼上指了指道：“十三先生刚刚送走了客人，在茶室休息。你们快点过去。”
申子义谢过之后，领着哥哥径直来到三楼茶室之中。申子民推门进去，便看见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倚在沙发上，微微阖着眼睛假寐。他惊讶于弟弟老师的年轻，却又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对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或者……有伤在身。
听到脚步声传来，燕十三睁开了眼睛。见是自己得意的弟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么晚了还要过来，说不定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这是你常常跟我提起的哥哥吧，一起坐。我给你们泡一杯茶，坐下说话。”
“十三先生。”申子民学着弟弟的样子，朝燕十三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燕十三微笑着受了，然后伸臂请他们两人落座。他拍了拍手，命一个侍从端着茶具上来，自己舀了一木杓清水，缓缓浇在茶盘上。点起酒精炉，将清澈的泉水倒进透明的煮水器里。动作一板一眼，形同有节律的舞蹈一般。
申子民却看出不对，燕十三的动作虽然舒展，但每次活动之前，左侧的肌肉都要先紧张起来。这明显是受了伤的征象。只是不知道这位看上去儒雅非凡的一代山长，还有谁会这么残忍的对他下手。在燕十三准备俯身倒水的时候，申子民忽然抢上一步，帮了他一把。
“谢了。”燕十三微笑。
“十三先生身上有伤？”申子民道：“我们军中有个挺不错的军医，我曾经跟她学了几手。要不，我给您看看？”
燕十三倒也没见外，当下解开衣衫，露出肋下一块淤青。“实在有些惭愧，前几天送客人下楼时没看清路，猛地撞在楼梯拐角的柱子上。这几日事多人忙，以至于耽搁了。”
这话也就哄哄申子义那个没什么经验的毛头小子。申子民一眼就看出来，这压根不是什么撞伤，而是拳伤。他顿感惊讶，眼前这男子的意志力好强，若是常人挨这样一拳，早就躺下了。可他行动一切如常，要不是被他看穿，说不定真的就被他瞒过去了。不过那样的话，估计得在身上留下暗疾。也不知道对方出于什么样的顾虑，而不去找正式的大夫诊治。但既然被他撞上，那就有义务帮上一帮。
“十三先生稍等，我这就给您治伤。”申子民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布包来。布包中放着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他将之抽了出来，就着酒精灯上的火苗烤了一下消毒，然后凑到燕十三身边，轻声道：“你这伤，得把淤血给放了。忍着点，得疼一会儿。”
“放心。比这更重的伤我都受过。有心理准备。”燕十三脸上笑容未变，端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
说时迟，那时快，申子民已经快如闪电一般将银针刺入伤口，又飞速的拔了出来。一股细小的血箭从针孔中喷出，燕十三眉头微皱，端着茶杯僵坐了片刻，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申子民心中暗暗称赞，手上动作却丝毫不见减缓。他将银针放在火上烤过，又选了个位置一针刺下。如是连刺了七针，淤血才放干净。他不敢怠慢，又从布包中拿出一小包药粉，调了泉水拌成药糊，均匀的抹在伤处。这才收了银针，退回沙发旁坐下。
“剩下的药我给您留下了，每天早晚各敷一次。记得这几日戒烟戒酒，等伤药用完，再将养一段日子就差不多了。不过未来半年里还是不要过分用力，否则会留下暗伤。现在看不出问题，等您年纪大了以后，还是有影响的。”
“呼！果然轻松多了。”燕十三等伤口上的伤药干了，才缓缓穿上衬衫。脸上痛楚之色消失殆尽，笑吟吟道：“你学的这一手可是精妙的很，我瞧着不像普通军医的手法。你部队里的那位军医，难道是皇家医学院里出来的么？”
申子民心说这位十三先生果然见多识广，嘴上却不敢多话。半躬了身子，恭恭敬敬的道：“是个女军医，年纪也不大。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她姓苏。”
“姓苏？”燕十三皱眉想了想，也不知道是哪个皇家医学院的高徒在那里试炼。这事跟他关系不大，捎带一提就放过去了。这才望了在旁泥塑木雕一般等了好久的申子义一眼，笑道：“说说你的事吧。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是这样的，老师。”申子义恭谨道：“今天下午，辛颖来找我。说是咸阳巡捕处接了一个委托，调集刑名科的学生去南方一个地方侦办一件案子。有两个名额，是我和辛颖的。咸阳巡捕处也想让我在毕业以后过去，我想……”
“拿不定主意了吗？”燕十三似笑非笑道：“优秀的人才无论到哪里都是抢手的。我个人还是认为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平台。咸阳巡捕处虽然也不错，但上限在那里摆着。最高也不过是做到辛颖的父亲那样的级别。胜在安稳。而且也离你家稍微近一些。”
“老师教训的是。”申子义想了想又道：“刚才我和兄长在楼下大厅吃饭，邻桌坐的是一个姓阚的军官……对，就是忠诚局原来的那个站长阚文才。他给了我一张名帖，让我在十天之内去郡守府进行一场面试……”
“阚文才？”燕十三沉吟道：“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看不出年纪，身上也没有什么标识身份的东西。”申子义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忠诚局都已经裁撤了，他又举行什么劳什子的面试？”燕十三低声自语道：“这样，去南方侦办案子对你来说也是一件能历练的好事。你去就是了。阚文才找你面试的事情，我先帮你打听打听。有了消息我再告诉你到底是该去还是不该去。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一件……”申子义有些踌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好。燕十三知道他的秉性，便没催促，耐心的等着他说。
“是这样的。我哥哥想要在秋天报考安宁堡策士科的秋招。他只上了五年的基础教育，文化课恐怕跟不上。我想……”
“原来是这个。”燕十三朗声长笑。“正好也想让你哥哥每隔一段时间来帮我看伤。十天来一趟能行吗？你帮我看伤，我给你补课。”
“那当然行了！”申子民兴奋的回答，随即醒悟过来，连忙恭敬的端正了身子。“感谢十三先生能抽出时间……”
“行了行了。这些虚的就不要再提，就这么说定了吧！”燕十三摆摆手，笑吟吟的替他们两人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