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头好痛……”
申子义呻吟了一声，捂着湿漉漉的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床头桌上摆着一盆清水和一条湿漉漉的毛巾，也不知道昨天谁那么好心，帮自己盖了一整夜的毛巾。
坐起来以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赶紧扶住床头，才勉强没有重新倒下去。他肚子里一阵翻腾，侧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努力回忆了很久，才想起在公馆旁边的小酒馆里，那碗喝上去口感清淡，酷似桃花水的烈酒。至于差点成了他的梦魇的侏儒，印象早已经淡成一团轮廓，不仔细想根本想不起来了。
不过这样倒也好，他省得再为那件事情分心。只是脑海里常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原来——杀人之后的感觉是这样的。
正胡思乱想着，另一间房门轻轻地开了。他偷眼望去，只见辛颖探出头来，一脸睡眠不足的惺忪模样。“终于醒了？”
“昨天是你吗？多谢。”
“先别忙谢我。”辛颖摇了摇手。“昨天我从前台叫了一个阿姨来照顾你的。”
她掩饰的挺好，但已经泡泛了的手指和湿漉漉的衣衫暴露了细节。申子义暗暗发笑，却没有戳穿她。“哦，那替我谢谢那位阿姨。”他说完，再也支撑不住，又一头栽倒在床上。脑袋碰上了一个硬物，眼前顿时冒起了金星。
“哎哟！好痛。”他抱着脑袋打了个滚，然后将手伸进枕头下面，脸色顿时变了。
“又怎么啦？”辛颖疑惑的走过来。
“我的配枪去哪儿了？”申子义望着枕头下的石头发呆。
“昨天下午是那位大叔送你回来的，我没看见他拿着什么东西。”辛颖皱眉思忖了许久，不确定的补充了一句。
出门查案，枪丢了是件大事。这意味着他的未来一片黯淡，至少巡捕处的大门会永远对他关闭。他看了辛颖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我真不知道！”辛颖觉得好委屈，照顾他一夜也就算了，醒了还得被他反咬一口。一念及此，又气又委屈。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了回去。
“错了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申子义赶紧道歉，“肯定不是你开玩笑，一定是我放错了地方，让我再找找，一定能找得到。”
不道歉兴许还没事，一道歉倒好，辛颖的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申子义手足无措，围着她转了几圈，又是打躬又是保证，才哄得对方破涕为笑。可是笑过之后，辛颖又愁眉不展。丢枪可是大事，她自然是知道的，万一这事给捅出去，可就不是不能去巡捕处的问题了，甚至连他的毕业都得打个问号。一念及此，她不由得暗恨那个孔三思。若不是他横插一杠，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算了，不要想了。”申子义道：“总归是我不小心，等会我们见了张一利处长，我私下求肯他帮我找一找。他是这里的地头蛇，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说归这么说，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巡捕处来人请他们过去，见到了张一利为止。马车将两人带离了宝灵县公馆，径直来到县城北方一片仓库中。张一利已经等在那儿了，看见两人下车，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今天带你们来的地方，是案发现场。”张一利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平静的介绍道：“案情想必你们已经通过简报看过了，我就说说简报上没有的东西。经过我们自己的仵作勘验，确定当天晚上作案的只有一个人，案发时间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一般这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尤其是付飞云一家在经过了一整天的跋涉后疲惫不堪，就算有人在他们身边敲鼓恐怕也是听不见。我们到了。”
说着，他停在一幢已经空无一人的车马店前，轻轻将店门推开。事发后，宝灵县巡捕处已经将所有的现场清理了一遍，地上除了留下石灰人形外，其他能够证明此地发生过凶案的，只剩下墙壁上和地上喷溅的血液。
申子义和辛颖转了一圈，得出了与宝灵县巡捕处一样的结论。凶手有且只有一人，这对于一场严重得凶杀案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犯罪。
“他一定还有同党，或者是一个精于杀人术的高手。”申子义道。
“我们能不能看看尸体？也许从尸体上，能够得到更多的线索。”辛颖道。
张一利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好。”说完，带着两人离开了凶案现场，来到旁边一间挂着水果储存招牌的冷库门前。宝灵县是连贯南北的重要交通枢纽，因此也催生了无数中转商人。这种水果储存的场所多开挖地窖，然后用冰块来低温保存一些容易腐烂变质的商品，当然存放尸体也非常适宜。
几个巡捕打开了一扇地下冷库的门，一股恶臭突然从里面涌了出来。申子义和辛颖两人皱着眉望向张一利，张一利默默的给他们分发了厚厚的口罩，瓮声瓮气的道：“不好意思，因为这几天来自各地巡捕高手频繁的勘验尸体，导致腐败速度加快。你们最好抓紧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机会。”
……
宝灵县县衙。与帝国国内的大多数城市一样，巡捕处也设在县衙内。对于巡捕们来说，在县衙的好处很多，比如街坊邻居之类的，都以有一个在县衙工作的邻居为荣。如果他是巡捕那就更好了，安全感和幸福感会凭空提升好几倍。
不过对于大多数巡捕而言，能够在县衙内工作，看重的还是他中午和晚上供应的工作餐。尤其是靠近政治经济中心的城市，工作餐的丰盛程度像是在过年。
刚刚过了午餐时间，吃饱了的巡捕们歪在办公室里小憩。休息的时间非常宝贵，过去这个点之后，还有一整个下午的活儿等着他们。
张一利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来，肋下挟着一个布包，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他朝办公室里的属下们扫了一眼，几个坐的歪歪斜斜的巡捕立刻坐直了身体。他扯了扯嘴角，走向自己的隔间。县衙只有一间属于巡捕处的办公室兼休息室，巡捕处长的特权仅限于在办公室里拥有一个独立的隔间。推开门之后，他便看见了今天宝灵县迎来的两位“客人”。
“中午不吃点东西，下午哪有体力展开调查？”他把布包扔在办公桌上，发出“咕咚”一声沉闷的声响。
“别……别提吃东西。我想吐。”辛颖苦着一张小脸，瘪着嘴艰难的回答道。
申子义的情况倒是还好一点，他这会儿正在快速的翻阅着巡捕们的现场勘验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县的巡捕处堪称高效，基本上在各地调查员赶来之前，就已经将所有必要的勘验结果得出来了。
实际上调查员们没有必要再去现场勘验一遍，直接看结果就可以了。但对于县级巡捕处工作能力的天然不信任，让调查员们频繁的打开冷库勘验尸体。最终的结果就是导致所有死者的尸体全部腐烂，再也没有了勘验价值。申子义和辛颖两个人进去之后，只呆了十几分钟就狼狈的蹿了出来。
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尸臭的味道，生性爱洁的辛颖哪里受得了？强忍着熬过一上午之后，终于在午餐送进来以后来了一次大爆发。午饭一口没吃不说，还把早晨的存货一起都倒了出来。
申子义的表现倒是比她强了不少，但午饭也一样没吃。这会儿他一边把那些自以为是的调查员在心里骂的狗血淋头，一边快速的翻阅宝灵巡捕的工作成果。既然来了，就得作出一番事业。否则不是白费了一番心思？再说，老师也说过这个事情，这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为了能够在未来有一个好的发展基础，他一定要有所作为才行。
“你的枪找到了。”张一利沉声道：“下次注意点，不要把自己的东西乱放。”
“啊！多谢。”申子义忙打开布包，果然看见自己的配枪安安稳稳的躺在布包里。他将手枪揣回肋下的枪套里，满怀感激的向张一利道谢。
“又给了你们一盒子弹，是我自己的私藏。”张一利将一盒子弹推到他的面前，“这些就不用登记了。”
“该登记还是要登记的。”申子义却不觉得这是对方的馈赠。他是正统刑名科出身，对于枪弹的看重要强于大多数巡捕。
“随你。”张一利面无表情的回答。“看完了吗？看完了下午我们就出发。其他各郡的调查员都已经分派了地点，现在还剩下宝山寨一带没有人排查。这几天我们的巡捕也很累，要不你们就辛苦一下？我给你们写一封公函，要求那边村寨的治安官和村正配合一下。”
“这……”申子义想了想，点头道：“好吧。只有我们两个人吗？人生地不熟的，看能不能再给个向导什么的。”
“向导都已经派给其他的调查员了。”张一利沉吟了片刻，道：“正好下午我没什么事情，这几天就当一当你们的向导吧。”
“那真是太好了。”申子义嘴上虽这么说，可从对方闪烁的目光中，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