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哈哈笑了好久才停下来，侧耳细听，屋里没有了喷嚏声。如经夏风细雨，三个人都轻松下来。
“许欣，你爸怎么这脾性啊？”乔侨禁不住发问。
“我爸挺好的，你不了解他。”许欣原本想说，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从有记忆开始，爸爸一直都温文尔雅和颜细语，从来没有对她讲过一句重话……只是，只是最近几年，妈妈过世以后，爸爸才慢慢有了变化，变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硬冷。
“这堆东西怎么办吧？”猴子拿脚踢下篮子，“就凭我们仨，能吃半个月。要不，打电话叫同学来？”
“用不着，吃不了就倒掉。”乔侨冷冷地说，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来找许欣。
“倒了？……倒吧。”猴子声音很低。水果是乔侨刷卡买的，再开口反对，是不是显得自己太没见过世面、太小家气了。
“亏你们说得出口！”许欣非常惊异，“这是水果、这是食物！没有腐烂和变质就丢掉，就是犯罪，起码是不道德！”
“你说怎么办？”乔侨的表情透露着：不是我的错，谁让爸爸对水果过敏一只都不接受的。
许欣从乔侨、猴子中间穿过去，走到对门摁响门铃。
“谁啊？”一个老人的声音。
“吉爷爷，我是许欣。”
对面的门慢慢拉开了，一个满头白发身材高大的老人，望见许欣显出满脸的笑容：“小欣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刚回来。”
“怎么不来爷爷家吃饭？叫上你那整天吃食堂的老爸。”
“这不就向您报告了么，我爸今晚有学生来，明天再叨扰你和奶奶。奶奶做的桂花粥，我都想了一学期了。”
“呵呵，桂花粥啊，那简单，我让老太婆马上就泡米去。”
“吉爷爷，有件事还要请您帮忙。”
“说吧，又有什么解不出的难题了，恐怕吉爷爷也教不了你了。”
“不是让您教题，而是请你帮忙——”许欣一闪身，指着身后的大果篮：“帮忙消灭它们！”
望见冒尖的水果篮，吉爷爷眼睛亮了，走近几步一边翻动一边点名：“岭南榴莲，海南菠萝蜜，南美的牛油果，冷藏空运的释迦果……这个、这个，我也识不得，得请教老太婆了——咦，小欣，这些水果都很贵重啊，而且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凑成这么一大篮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乔侨听了，心里舒坦极了，林学院还有识货的人么。
许欣侧身指向乔侨、猴子介绍：“我同学乔侨和侯飞，水果是他们送的。”
吉爷爷噢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你这两同学，不简单么，至少在收集水果上。”
猴子正想说自己只是贩水果和跑腿的，乔侨开口了，故意轻描淡写：“小意思，商品社会，出钱什么都买得到。”
“原来这样啊，”吉爷爷盯着乔侨说：“果然新时代，新少年，新思维。”
眼看气氛慢慢严肃，许欣恐怕夜长梦多，拉住吉爷爷的手撒娇说：“爷爷，你就别观察别总结了，明天我专门给你讲学校有趣的事儿。”回头冲乔侨猴子一眨眼，两人会意，抬起果篮往对门搬。
吉爷爷笑着摆头，“荔枝、提子你爸可以吃的。”
“再说吧。”许欣弯腰低头，顶牛一样把吉爷爷顶进屋里：“我爸买了新茶，明儿给你拿过去品鲜。”
门关上了。
许欣说：“吉爷爷看着我长大的，教过我数学和好多东西。吉奶奶呢，是林学院的老字辈，一辈子吃素，他们极喜欢吃水果。”
乔侨说：“一大篮子，老两口能吃得完么？”
许欣笑了：“这就你放心吧，吉爷爷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四五个孙字辈的，一个电话召过来，客厅都坐不下。”
猴子说：“水果问题解决了，下面我们怎么办？”
乔侨看看两边关着的门：“到校下花园转转吧。”他有点怵见许欣的老爸。
许欣一抖身上穿的大T恤，摇头说：“不行不行，我这穿着根本不能下楼。”
乔侨说：“为什么不能？再说了，现在放假学校里没多少人。”
许欣说：“一个人没有也不行，我家规矩：穿戴不整齐不能出门。我这身见你们，我爸已经很不高兴了。”
猴子说：“我们又不是外人，什么都见过了。不过你如果现在上大街，恐怕会引起全城骚乱——来往相怨怒， 但坐观罗敷。”
“猴子，再胡说，不理你了！”许欣嗔怪说，忽地想起小星岛上自己穿泳衣下海，还和只穿泳裤的猴子乔侨玩心有灵犀的游戏，禁不住面孔发热，心虚虚地再不敢看二人，犯错似地默默走到南墙根，打开挂在墙壁上的装电表的长匣子，伸手往电表顶上一摸，摸出一条细绳系在一起的两把钥匙。
乔侨和猴子哪里猜得许欣的心思，见许欣突然不说话，以为她真生气了。乔侨说：“猴子，都怪你，有些玩笑开不得。”
猴子摸不着头脑地慌，紧着道歉：“对不起了，我不该……”
许欣抬头扑哧一笑：“没什么了。对了，老大怎么没来？”
猴子抢着回答：“老大也上午刚回来，下午陪爸妈逛街去了。”
乔侨问：“怎么想起老大了？”
许欣歪着头反问：“你们不是号称三位一体，从不分开么？”
猴子说：“老大是有上进心的人，心思重，也比我们活得累。”
乔侨反驳：“谁不累啊，我更有上进心。”
许欣将门打开，把钥匙重新藏回电表匣内：“别在楼道吵了，到我房间去。”
三人蹑手蹑脚进了屋，经过书房时，猴子伸头探视，许欣老爸的身影如翦纸一样钉在南窗前，仿佛已然老僧入定，猴子不由吐吐舌头。
进了小屋，关上房门，许欣说：“你们可以畅所欲言了。”
猴子几乎要大声欢呼了，压着嗓子转着圈喊：“第一次进女生闺房，可要好好看一看。”
乔侨讥讽说：“不对吧，陈小红的女生宿舍你去过多少次了？”
“那不一样！那是集体宿舍，混着学校的气质和几个人的味道，而这里是许欣一个人的，完完全全一个人的！”猴子说完，一屁股坐在光洁的地板上。
这是完全一个人的，完全许欣的。坐在地板上。
猴子这么一说，乔侨的心一下被钩起来，猛然强烈地意识到：这是许欣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许欣在这屋里看书、学习、照镜子、思索和睡觉，完完全全是她的秘密空间，而自己现在竟然走进来了，眼看见了，手摸到了，满足的幸福感伴随着耳热心跳……
仿佛支撑不住，乔侨两手使劲支在许欣的旧书桌上，缓缓地重重地坐在许欣磨出凹痕的小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