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按下核发射的摁钮，乔侨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以最大勇气将手指摁下去。
叮咚、叮咚——
等侯宣判。
乔乔全身僵直，猴子抬头仰望三楼的窗子。
花店小哥潇洒依旧，哼着“美酒加咖啡”的小曲，用手将果篮包装纸抚扯得一丝不皱。
铁门上的灰色门禁像冬眠的猫，高冷而悄无声息。
从一默默数到十，乔侨的心一点点下坠，奇怪的是又有一点点轻松。
“门铃是不是坏了？”猴子等不急了，想伸手再摁。
“哪一个？”一个略带沙哑的中年男声忽然从扩音器里传出。
“我、我找许欣，我们是许欣同学，我叫……”尽管心里排练了十几遍，乔侨的回答还是有些颤声。
吧嗒～铁门开了。
没等乔侨说完，没有再多问半个字，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仿佛他和猴子是百度送外卖的。
花店小哥无所谓，他本来就是送外卖的，看见门响兴奋地问：“门开了，要不要搬上去？”
“你说呢？”
“好咧！我就这搬——哎哟！谁搭把手？三人一起抬吧。”
幸亏是三楼，要是再加几层，乔侨的腰都累折了，想想这是追求爱情的付出，值！
“累死大爷了，这个水果该不是都是实心的吧？”猴子放下篮子喘着粗气问。
“当然都实心的，空心的都糠了，我也不能送你啊。”看着两人的狼狈样，花店小哥呵呵笑了：“你们呀都是书生，干这个不行。有次我往22楼送单，刚好赶上停电，走楼梯我一溜小跑儿，准时把玫瑰花送给客户，成就了一场深情的求爱表白……”
“好了，你可以走了。”
“还有一件事儿麻烦你。”
“钱不是已经付了么？需要小费？”乔侨问。
“不是不是，是请您签个名。”花店小哥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三个本子。
“签名？什么签名？”乔侨没反应过来。
“是这样，您不仅是省城四公子，还是二中的小名人对不对？”花店小哥语气谦恭地说着，“我妹妹知道我在做您的单，说什么也要我向你讨签名，还有她两个同学，喏，本和笔都准备好了。”
乔侨下意接过笔，签也不是，不签也不是，怎么会有这种事？自己的名声真的到了有粉丝的地步了？
“四公子、名人，快签吧！”猴子不怀好意笑起来，“别辜负小姑娘的一片诚心啊。”
乔侨低头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常用的行书体，一点不花哨，侨字最后一竖有点歪。下一个签名他有意将最后一笔拉得深长笔直。他只想让猴子闭嘴，让这个出乎意料的小尴尬快点过去。
“要能写句话就更好了。”花店小哥小声说，最后一个本子是他亲妹妹的。
乔侨略加思考，挥笔写下“做你自己！”随后附上签名，完成任务般将本子和笔一块交给小哥。
“谢了。全天候24为您服务，我就是你的专职生活用品顾问和采买师。”花店小店满载而归下楼了。
“老二，可以呀你……”猴子有一肚子感慨要表达。
乔侨竖起手：“你就是憋了个千年老屁，也请您暂且收回去。——门开着呢。”
三层东侧许欣家的防盗门和木门全露虚虚地掩着，露着一条细细的缝儿。
猴子极不情愿把话憋回去，吞下一大口口水，深明大义地将两道门拉开，和乔侨一起费力地将大篮子挪进屋里。
“换鞋。”依旧那个中年男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屋内的桦木地板，漆色磨褪露显出浅黄的木纹本色，岁月寂静逝者如水一尘未沾。猴子自觉迅速地脱掉大头凉鞋，唯恐自己没穿袜子的汗脚味污染了过于洁净的环境。
乔侨不自觉皱皱眉头，进屋换鞋是基本礼仪，但由主人第一句话命令式发出，就感觉不是一种滋味儿。回到省城，还没有人这样生硬不客气地对他说话呢，许欣呢？她为什么不在，不出来迎接？
“快换啊。”猴子换了双灰色拖鞋，将另一双大号的蓝色拖鞋丢给乔侨。
乔侨弯腰解开鞋带，脱下黑色皮鞋放到鞋架最上层空处，扭扭穿袜子大脚趾，大拖鞋还比较舒服。
两人轻手轻脚往里走，如同美军探进巴格达城。这是一间三房两厅的大屋子，客厅饭厅联在一起，厨房浴室面积较小，而卧房较大，典型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筑风格，就居住面积而言这在当时算是领先豪居。
南边第一间屋门开着，乔侨和猴子走到门边，第一眼就被屋内的摆设震住了。原本最大的主卧室，被改造成了书房，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座小图书馆：四面墙壁全是没地触顶的紫木书架，中间还摆长长的四排，宽宽的书架上，大开本、小开本、异型本，图书、画册、辞典、工具书，密集又整齐的排列着，如同皇家宝库层层堆放的古董珠宝，散发着富足又优雅的气息。
猴子使劲吸了口气，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揉揉鼻子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书香吧。”
乔侨没有作答，透过书架空隙望见南窗下书桌旁边，隐纺坐着一个不动的侧影，大声说道：“叔叔好！”
身影丝毫未动，仿佛一株植物长在了椅子上，沙哑声音传出：“坐吧。等着。”
乔侨和猴子互相望望，客厅里根本没有椅子，只有四张木凳收摆在饭桌下面。等着，等谁？要等多久？
正傻子一样站着发愣时，背后里面传出声音：“请等一等，我马上就好。”
两人如闻天籁，如闷在水下的松鼠破冰而出，齐齐松了一口气。
一分钟后，浴室拉门声，许欣说：“对不起，午睡过头了……可以转身了。”
乔侨和猴子这才扭转身，许欣已换好了休闲短裤和干净大T恤，长发披散还带着水滴，一边歪头用毛巾擦干一边带着歉意说：“让你们久等了。”
对着许欣清丽照人的面容和娇艳欲滴的少女身体，乔侨和猴子两人眼睛不由地看直了。乔侨首先不好意思将头扭过去，猴子随即恢复常态，故意开玩笑说：“都是同学，何必这么太郑重，还特意沐浴更衣来迎接我们。”
许欣笑道：“想什么呢，坐了一夜夜车，臭得我自己都受不了。”
书房里传出重重放杯子的声音。猴子马上不吱声了。
许欣瞟眼书房说：“别介意，我爸就那样儿，校长来了都不会起身迎接——除了他欣赏的弟子，到我屋来坐吧。”
乔侨低声说：“理解理解，知识分子么。”
许欣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过道上的大果篮，惊奇地问：“咦，那是什么？”
猴子说：“第一次登门，总得遵守个规矩。”
乔侨轻描淡写：“一点点水果，小意思。”
许欣走到篮子前，转了半圈看了个仔细，叫道：“这还一点点呀，快退了吧。”
乔侨说：“没法退。”
猴子说：“对乔侨来说，确实就是一丁丁点。许欣，你知道么，乔侨已是咱省城名人了。”
乔侨一把撕开果篮的玻璃纸：“看着挺新鲜，喜欢哪个就开瓢吧。”
浓郁的复合果香顿时弥散房间。
一声响亮的喷嚏从书房传出，接着是愤怒的吼声：“是谁？拿了什么东西？！”
许欣弯腰将篮子里的水果翻了翻，乔侨强自镇定可怜巴巴地说：“叔叔，是我，给您和许欣带了些水果。”
“拎走！快拎走！统统拎走！！阿嚏、阿嚏！！”
乔侨真有点动气了，猴子也莫名其妙。
许欣直起身打开门：“快把水果搬出来！”
“许欣，怎么你也……”
“我爸对榴莲超级过敏！”
“阿嚏、阿嚏！！”
这谁能想到啊，还林学院教授呢，对水果之王都过敏，徒有其名！
“过敏我听说过，有人连某种东西的味儿都不能闻，严重的吃一口都会要命！”猴子费力地往门外拖篮子，许欣和乔侨在后面帮着推。
大篮子终于移了出来。
一股穿堂小风，里面木门砰地一声轻轻碰上。
三个人被关在楼道外，对着大果篮你看我，我看你，忽地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家庭有事。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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