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往她身前一站，将她挡在身后，苏白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帷帽遮面。现下她的身份是长公主苏白，女扮男装跟着姬央往中山国，一路上的埋伏肯定不会少。数日来，一直风平浪静，她的警惕性降低，幸而姬央机敏。
“带先生进去。”姬央神情肃穆，不知从何处聚拢过来的甲士迅速在他身前形成一道人墙，漫天大雪中，数十名黑衣人穿过熊熊大火持刀冲来。
苏白听到打斗的声音，心跟着沉了下来。想要她命的人有很多，这是她应该值得庆幸之处，毕竟她的命比大多数人值钱。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往后退几步，对初小使了使眼色。初小的身手要比普通的士兵要好很多，但面对这么多的对手，他也难免疲于应付。但她却不是想让初小出手，而是让他看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是赵王派来的人，还是田宗彦的苍狼卫，亦或者是中山国姬容派来的杀手，这三方都有可能。
但对方似乎没有致姬央和苏白于死地的意思，交手数个回合之手，骤然抽身离开，踏雪疾驰而去。
有几名甲士身首异处，鲜血染红白茫茫的雪地。
初小若有所思，迅速退回苏白身边，以防黑衣人去而复返。但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周遭除了马车燃烧的毕剥声，一切归于平静。
苏白和初小对视一眼，初小望向走来的姬央，默默地退到一侧。
“先生可有伤着？”姬央语气关切。
苏白摆摆手，“无事。”
姬央说：“此地不宜久留，可这四周没有可以投宿的地方，马车也……都怪央思虑不周，不该走这样的小道，而今栖身于山洞之中，若是敌人再以火攻的话，你我都有性命之忧。”
苏白却没有这样的忧虑，对方在明显占优的情况下抽身，显然没有想杀他们的意思，更何况他们没了马车，想去中山国谈何容易。到那时，还不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对方都是些什么人？”这才是苏白关注的重点，也是她这一趟招摇过市的目的。以真身代替假人，苏白从穿越以来已然驾轻就熟，真亦假时假亦真，她可以是苏白，也可以是任何假扮苏白的什么人。但重点是，她可以看清更多的人和事。
就像眼前的姬央，他很淡定，一直都很淡定，尤其处于如此窘迫的境地，他全然没有惶恐不安，嘴上都着担忧的话，可面上却不显。
“这个……”姬央迟疑，“对方以黑巾蒙面，出手狠厉，杀人时一刀毙命，剿首分身，乃是受到训练的杀手。”
苏白起身，“我去瞅瞅。”
“先生还是不要看了，央怕吓着先生。”
“我是大夫，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苏白越过他，走到洞口，蹲着身子，初小亦步亦趋挡在她的身前。尸体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天寒有天寒的好处，死状虽不好，但血却止得很快，都结成了冰。也正因为如此，能清楚地看到伤口的横截面。
“可看出什么？”姬央也跟过来。
苏白掸了掸手上沾到的雪水，叹了口气起身，“这都是公子的人？”
姬央说：“先生不会以为央只带两名侍从、两名侍婢便上路，而且还是以护送公主的名义？”
苏白知晓他在暗处有人，但数量不明，方才看到背影，训练有素，但战斗力似乎很一般，能被姬央带出来的人，身手肯定是一等一的。
“既然这样，白某就放心了。这一夜不会再有动静了，都各自歇息吧。”苏白绕过姬央往里走去，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公子的护卫想必会尽快找到新的马车吧？”
姬央怔了一下，旋即道：“这个自然。”
苏白在女杼铺好毯子的地方躺了下来，“初小，你值上夜，另外两名仆从值下半夜，洞外还有公子央的人，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初小点了点头，二话不说抱着他的剑坐到洞口处，一袭单薄的外袍，破旧的草鞋，整个人清瘦得厉害。
苏白让女杼给他拿了一条大氅，“我可不想明日看到一座冰雕，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让你穿就穿，废话少说。”
初小没再拒绝，默默地披上大氅。
“把那个饼给他，明日可就没吃的了，我可不想看到你被饿死。”初小一向吃得很，又以素食为主，苏白不会逼他吃荤腥，但起码的温饱还是不能少。
初小接过饼，掰成小块往嘴里送，十分的乖觉。
苏白这才放心地继续躺回去，把自己包成木乃伊的样子。
“初小是墨者？”姬央这才发现初小的不同，他先前以为初小只是清瘦，家中穷困没有蔽体的衣裳，也没大在意，可能跟在白先生身边的人，应该也是苏苍的得用之人，万万没有如此穷酸的道理。“先生与墨家有渊源？”
苏白摇头，“我只是偶然间救过他罢了。”
“央还以为先生也是墨者。”姬央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探究许久，可不同的脸，无从着手。
苏白大笑，“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墨者。我看病是要收钱的，抓药也是要收钱的，我还大块吃肉，这可是墨者所忌讳的。”
姬央也笑，“确实如此。”
一夜无事。
天亮时，苏白是被冻醒的，火堆已灭，冒着微弱的热气已不足以支撑她取暖的需要。
洞外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昨夜的血迹也被大雪覆盖，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痕迹，仿佛昨夜的那一场剿杀不曾真实出现过。
旭日初升，难得的艳阳天。
但他们没有马车，只有靠自己的双腿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进。
走到下一处的驿站要一天一夜的路程，考验每个人的体力。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他们的干粮都在马车上，都被烧光了，只剩下随身的羊皮囊都还装着半袋子的水，最后的一张饼在昨夜苏白给了初小。
“不如这样，我们不如向公主求助。”姬央提议，“攘侯说过，公主会跟在我们后面出发，应该离得不远，若是向她示警，她不会不理睬。”
苏白断然拒绝，开什么玩笑，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公主，真正的公主就在他跟前，她上哪再找一队人马给他提供补给，跟昨夜偷袭的人要吗？
“昨晚经过一场偷袭，敌人肯定还在不远处，他们的目的是我这个假公主，我要是死了不足惜，但真正的公主不能暴露。”苏白抱着羊皮水囊，“公子的人难道也没有备下干粮吗？让他们匀一些给我们，应该不是难事吧？”
姬央只好把他的人叫出来，每个人都拿出一些干粮，也足以支撑这一天一夜的行程。
苏白拍拍姬央的肩膀，“我知道公子想见长公主殿下，但现下还不是时候，你待公主之心，我都看在眼里，日后若是可能的话，我一定会向公主谨言。”
“对了。”苏白突然想到什么，“没有马车，马在哪里呢？”
姬央脸色有些复杂，回头望去，无不遗憾地说：“应该是惊到，跑了。”
“不不不，我说的是公子这些侍卫的马，他们一路尾随保护，难道是用跑的？”苏白愈发觉得姬央有些古怪，明明有马可以用，却偏生要步行而去，这不是自己找虐吗？
姬央当即征调五匹战马上路，没再多言。
苏白和初小共乘一马，“你是不是也觉得姬央有问题？”
初小让马落在后头，小声说：“不可能如此凑巧，我们刚歇下便被偷袭。你也看到了，姬央派了人跟着，这些人不是草包的话，应该能发现还有另一队的人马。对方都把马车烧了，他们却还是没有现身，等到姬央出现的时候才出现。”
“那些人不是苍狼卫。”苏白压低声音，“我检查过伤口，和在临水看到的，并不一致。如你所说，苍狼卫杀人的手法以剿杀为主，他们所用的兵器大都是一尺多长的大刀和长剑，这些兵器才能快而狠地取人首级，伤口平整，被杀者几乎没有疼痛的感觉，便一命呜呼。看似残忍，实则却是最为仁慈的杀人手法。但昨夜的那些人，用的兵器都是普通的军中兵刃，是近战中最为常用的刀和剑，取人首级并不容易，所以造成伤口的不平，甚至在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手法并不熟练，手劲也不足。虽然刻意模仿，但还是与苍狼卫有差距。”
初小虽然厌恶苍狼卫的残忍，但不得不承认苏白所言非虚。
“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苏白说：“嫁祸苍狼卫，让苏白和公子彦彻底决裂。”
“可是我的殿下，公子央似乎没有说是苍狼卫所为。”初小提醒她，姬央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苏白说：“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那不妨找他问个清楚。”初小快马加鞭，朝姬央的方向追去。
凛冽的风从耳边擦过，寒冷侵肌，苏白下意识抓住初小的肩膀，望着姬央的背影陷入沉思。
他到底是敌还是友，他对苏白的那些执着情愫到底有几分是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