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小追上姬央，姬央正好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坐在初小身前的苏白，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苏白比一般男子的身量要矮一些，清瘦一些，面容清俊却不够精致，但他在云中时话不多，与姬央不过打过几回照面，姬央以为他与苏苍的关系暧昧，未曾太过留意。可如今看来，他的出现太过诡异，云中疫症便来了这么一个大夫，救了整个云中，也解了赵齐边关的疫症之危，顺理成章地留在苏苍身边，并被委以重任。
据姬央所知，苏苍虽然看似豪爽单纯，但却很难与人交好，他在边关八载有余，身边除了魏方之外，再没有心腹之人，却偏偏与一个凑巧出现的男子引为莫逆，委实叫人看不通透。
而这个姓白的大夫，却对赵王室的宫闱秘辛如数家珍，看起来并不像是乡野村夫。
“公子央，我问你，昨夜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看清了？”初小说问就问。
姬央回了神，不加思索地回道：“天太黑，看不真切。”
初小又道：“我看他们的杀人手法，倒像是苍狼卫。他们在云中时，也动过一回手。”
“依你的意思，公子彦想杀长公主殿下？”姬央顺着初小的话往下说。
初小怔了一下，苏白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说道：“初小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想或许苍狼卫想杀的人是公子央你。云中大营遇袭的那日，正好是公子央来到云中的当日，杀了不少人，但真正的目的是粮仓。当然，并不一定是苍狼卫，可能有人想嫁祸于苍狼卫吧。而这一次依然是一样，只烧了马车，人就走了。所以，我在想，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公子央，而不是长公主。”
苏白带着帷帽盖住了脸，一袭白衣胜雪，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味，谁也想不到这样的打扮竟会是赵国的长公主。
“苍狼卫想杀央？”姬央反问：“这倒是说得过去，央和公子彦素有怨仇，他想杀我，也在情理之中。”
苏白笑了笑，“是不是苍狼卫还未确定，只是在我们的身后肯定还有其他的人。公子央，某倒是想问问你，你故意放慢速度，是想与身后的人拼死一搏吗？”
姬央面色一僵，旋即勾唇，笑意凉薄，“原来先生是想这看央的？先生在怀疑央吗？”
“怀疑说不上，但人人都有嫌疑。”苏白也不和他打哑谜，“这一路上有多少人跟着，你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但却没有事先做出示警，这到底是他们技不如人，还是你刻意压着，某不得而知。昨夜马车被烧，他们也是在之后赶到，做为公子央的影卫，他们不够合格，连主子都保护不了，我又怎敢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们。若不是他们自身的原因，那么我只能认为这是公子央你的授意，故意让我们身处险地。”
姬央拉缰拢辔，放缓速度，华丽的衣裳在冬日的艳阳下散发着斑斓的色泽，在这处荒郊野外之地尤其格格不入。苏白每次见到姬央，他总是从容不迫，一袭华丽的衣裳，广袖飘展，曳地而行，在客舍被阿妙下了满堂春，连田宗彦都中了招，可他却是无事一身轻，挥挥衣袖，淡泊以对。何曾有过如此窘迫的境地，丢了马车，受到埋伏，还打算步行至下一个驿站。
一个对任何事都是有准备的人，不可能落得如此狼狈的地步。
姬央笑了，“先生言重了，央也有意落入险地不假，却没想谋害先生的性命。先生请看，这四周皆是荒野，沿途的驿站不多，一天之内不可能赶到下一处的驿站，都是需要在野外安营。在这样的情况下，极易受到攻击。你我都是一样，而长公主殿下她虽然有重重的护卫，但也要面对如此的窘境。于是，央是想你我辛苦一些，将四方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也好让长公主这一路走得轻松一些。”
苏白窘了，这姬央还真是情种，他这是举着*包对敌人喊着“向我开炮”的豪言壮语，如此的大无畏精神，苏白以前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
“你如何知道长公主跟在你我的后面？他们说不定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你这样做也没有意义。”
“不然。”姬央说：“不管她走哪一条路，央都希望她平安顺遂，而央若能替她挡了所有的偷袭和刺杀，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委屈了先生，先生若是介意，央可找人假扮公主，绝不会为难先生。”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白也没有怀疑他的理由，只能说这样的姬央和她以前看到的姬央，是另一个人。但她又不愿意相信，姬央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公子若是因此而丢了性命呢？”苏白还想多问一句，而这个答案很可能会让她动摇，但她还是想问。
姬央望了望天，沉思片刻，“那么先生帮央转告公主，央是真心待公主。”
“就这样？”苏白以为还有更为深情的告白，可他再没有下文，委实叫人有些遗憾。
“央都以命相护了，还要央说什么？”
还未到黄昏，已经到达落脚的驿站。这处驿站是赵燕的边境，但还是算赵地，掌柜的却是一个燕人，因为过不惯燕地的生活，于年少时举家南迁，在赵国落脚，在此地开了驿站，给往来的旅人提供休息的场所，只酿得一手好酒，深得各国游学士子的推崇，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
他的酒叫梨香，酿于春日梨花盛开时，颇有几分附庸风雅的意味。
可姬央不是来品酒的，要了三间上房，一头扎进屋中，任何人不得打扰他，原因是他困了，需要养精蓄锐。
苏白倒是想喝，可他现下这副打扮，却是不敢抛头露面，叫初小去打了几壶梨香，准备自己窝在屋子里，好好品一品。
初小嫌弃地瘪瘪嘴，“你倒是有点公主的样子，成日把自己当男人，你还能真的是男人吗？”
“我怎么不是了？”苏白淡笑，“我倒真想是男人，不再当什么长公主殿下，把脑袋挂在腰上的感觉，真不爽。”
“那你想做什么？”
苏白想了一下，“像你倒是不差的，当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锄恶扬善。只是你们墨者多如苦行僧一般，我这个爱吃肉，又怕冷，可能进不了你们墨家的门。”
初小轻嗤，还是下去给苏白买酒。但他这一去，却是去了许久，把苏白都等睡了，他才兴奋地抱着酒壶回来。
“你可知道，这处驿站除了酒酿得好，还有什么？”初小脸色潮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上哪家小娘子，春心荡漾。
苏白迷迷糊糊，“有什么？有小娘子吗？”
“非也非也。”初小说：“这里酒客多是游学的士子，因慕梨香之名而来，便在此地时常开题辩论，方才我在楼下便是听两方士子唇枪舌战，甚是快意。”
苏白却兴趣缺缺，一把抢过他怀里的酒，“士子大多是纸上谈兵，若是有真本事，便往各国为官，把理论变成实践，这样才能知道是否可行。高谈阔论，谁不会啊！”
“那你倒是说说，当今之世，该是行仁政还是暴政？”
“当然是仁政！仁者爱人，才能万民归心。”多简单的道理，“但是一个统治者是绝对做不到时时处处施仁政，对触犯律法者，自然要严惩，以儆效尤。是以，治国之政，不是简单的仁政或是暴政，可以一以概之。你们墨家，兼爱非攻，也只是对弱者而言，但对强者，如公子彦之类的人，你们也做不到兼爱，而是想要除掉他，为民除害。但在你们眼中所谓的害，却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大大益。凡事都有两面，善与恶的界线并不是那么明确，尤其是在这个乱世之中，各自为战，都想得到更多的利益，在各国国君的心中并无善恶之分，但善恶却是他们举兵的一个借口。什么仁政暴政，只要能让一个国家强大，那就可以了。”
“你的论点很新奇。”初小听得入神，“那你说说，赵国该行何政？”
“赵国……”苏白呷了口小酒，“那是赵王该操心的事。”
初小气得跳脚，“你就不能替公子青想一想？”
苏白摇头，“不好不好，我要是替他想了，这国君之位谁来做？你且去问问公子央，我要是替他操心燕国的事，他要不要把这个国君之位让予我啊？”
“你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初小被她气得没脾气了，“国君下面还有朝臣，他们都是为国君和百姓着想，难道他们也想当国君不成？”
“看看，你又对不了。一个不想当国君的臣子，绝对不是一个好臣子。倘若一个臣子不站在国君的角度想问题，又如何能治理好国家，又怎能成为股肱之臣？”苏白长叹一声，“你看看这些人，公子彦，公子央，公子青，他们都想取国君而代之，无非都是觉得他们会比现任国君做得更好，但是他们都不是因为百姓而想取而代之，日后他们会成为什么样的国君，谁也不知道。”
“那么依先生看，央不一定会成为好国君？”姬央不知何时，站着门外，隔着门板，声音微厉。
“公子目下只想当一个情郎，如何会是好国君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