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适时地停下来，支肘起身，“先生介意？”
废话！就算苏白是断袖，被人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不介意才怪呢！但苏白并不是断袖，苏苍也没有这方面的嗜好。
“公子怕是误会了。公子在云中大营时也看到了，攘侯有众多的拥簇，四里八乡未嫁的女子都想嫁他为妻，大营的伙食有一大部分是这些女子送来的，我……攘侯乐在其中，这才迟迟不肯成婚。若是他果真成了亲，香饽饽成了无人问津的大白菜，这云中大营免费的蔬果又从何而来？”
姬央大笑出声，“无人问津的大白菜？哈哈哈哈。要是攘侯听到你这番比喻，怕是要和你论上一论。攘侯一直不肯成婚，赵王也没有让他成婚的意思，这倒是十分的奇特。”
“有何可奇特的？”苏白平复脸上的热气，反复扇了又扇，还好车厢内寒气逼人，很快便恢复如常，“不就是不想让他留后！你看公子青，给他定的是什么亲事呀，那个阿妙……”
不对，这不是她一个江湖庸医应该知道的宫闱秘辛。
姬央玩味地看着她，“继续说……”
“那个，某也是听公主殿下念叨的，就是说那个什么郡主其实和公子青是亲兄妹，你说哪有这么当人父亲的。”不对，这语气也不对，她现下是男的，这语气太八卦了！“咳咳，宫中之事不是我这等山野村夫可以妄加议论的，但谁家再穷再不济，也万万没有让亲生兄妹成亲的道理。从医学的角度上讲，近亲结婚会生下痴儿病儿，更何况是亲生的。”
“还有此等说法，央还是闻所未闻。你师父又是何许人也？”
苏白松了一口气，成功地把姬央的注意力转移。也难怪他没听过，古代崇尚亲上加亲，近亲结婚者多如牛毛，这也是古代的初生儿多病多畸形的一个主要原因。
“我师父是世外高人。”苏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是以，我说你既是姬姓，公主殿下的母亲也是姬姓，你们可是近亲，不宜成亲。”
姬央哂然，“同姓而已，何来近亲一说？”
“难道不是吗？”苏白绞尽脑汁，“殷天子分封诸侯，燕王本是殷天子的亲弟，迟迟不愿赴任，便把中山国也给了他，这中山王不也是第一任燕王的小儿子，而传到你这也就一、二、三……六代吧。虽然说三代以内最好是不好，但似乎当中还联姻过，如此算来，血统甚是混杂。为了你们的下一代着想，你还是不要娶苏白了。那个苏白，唉，太要命了，没有半点母仪天下的潜质，就是长得漂亮而已。”
姬央的笑意愈发加深，“你倒是操心挺多的，你是觉得央配不上公主，还是觉得公主看不上央，你来当说客的？”
苏白语塞，她也不是看不上姬央，而是他确实不是她的菜，他无法让她产生依赖和信任，虽然她现下对田宗彦的信任也渐渐地消失，也正努力戒掉对他的依赖。其实习惯一个人可能需要三天，但忘却却是一段冗长而痛苦的经历。是以，她不想找一个代替品，对姬央不公平，对自己也无法交代。但她总归是要嫁人，如她所说她现下要以两位兄长为前提，而不是一味地注重自己的感受。在临水时，苏苍和苏青都对她说过，尊重她的选择，而他们也会跟随她的选择，与田宗彦联手。但她毅然抽身放弃的时候，田宗彦也转身背弃联约——苍狼卫进驻临水，西衍安然无恙，丝毫没有看出他要假死逃脱的征兆。云中大营的夜袭事件，苍狼卫剿杀赵军事件，桩桩件件，都是横亘在苏白心中的一根根尖而硬的刺，每每触及，鲜血淋漓。
“先生，先生……”
苏白恍然回神，“那个，我是说婚事之事，讲求你情我愿，而非一场交易。若是公子想以此为条件，与赵国二位公子联盟，怕是到头来公主反而怨你。”
“央可以等，等公主忘掉前尘过往，真心实意想嫁给央为止。”
“倘若她一直忘不掉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或许她看上别人呢？你也知道的，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很难说得清楚。譬如原是你与公主有婚约，但她却是情系于齐国的公子彦，二人在临水时出双入对，羡煞旁人，但齐人不能纳妾，公主说放手便放手，绝不拖泥带水。爱的时候全心全意，放手的时候不给彼此留有余地，即便心中仍是爱着。”
“那央只能一直等下去，等哪一天她看到央的存在和心意。”姬央很是执着，他不知道这份执着从何而来，他向来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婚姻之事不过是巩固自己的实力，与赵国联婚的目的是为了有一个强硬的外家，可以帮助他登上燕国的国君之位，再加上他听说苏白乃是中山国的巫女，更是极力想娶她为妻。一为权，二为钱，而苏白就算是丑成一头猪，他也会二话不说地娶她。但在看到苏白的时候，他之前所有的坚持统统被推翻。她那般美好，姿容曼妙，笑容似那春日的梨花，没有桃花的娇艳，也没有海棠的缤纷，清新脱俗中又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娇艳，吸引住他全部的目光。她对他总是淡淡的，不把他放在眼里，骄傲地扬起下颌，无视他的存在，却在田宗彦出现的时候，一瞬间变得安静美好。有好几次，住在客院的时候，他都能看到她和田宗彦静静地坐着，各自安好的样子，仿佛认识了一辈子那般的漫长而熟悉，不过分亲昵，又不见疏离，恰到好处的美妙。
姬央也不得不承认，他爱上的是她爱别人的样子，希望她也能这般爱他，此生也便足够了。
人有时候很难被满足，以为自己要的很多很难，可一旦看到了，却也不过是如此简单。但简单的东西，往往却是弥足珍贵。因为，那并不属于自己，可却又如此地向往。
苏白没再说什么，翻了个身贴着车边躺着，一路上并没有睡着，可能是因为太冷，但姬央已经把车内所有能盖的都给了她，她最后忍不住，跑去和女杼同车，吓得姬央两名侍婢惊声尖叫，她只得默默地拿了一个暖炉爬回姬央的马车，默默祈祷明天快点到。
但天不从人愿，过了年之后，一连数场的大雪让原本积雪泥泞的道路更是难行。
这个时候还没有官道的说法，列国为了抢地盘，根本没有时间抢基础建设，大多数的路是因为要运送粮草辎重才开辟的，在山间更是难行，羊肠的小路两边山峦叠幛，雪块簌簌掉落，时时刻刻都有雪崩的危险。
这一夜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被砸到了，姬央只得吩咐停车，在入夜前寻了一处山洞生火取暖。
女杼找了一条毯子给苏白披上，“我听公子央的婢女说，他这个人常年不生火，在燕国时也是这般，你可还受得住。”
苏白搓了搓冰冷的小手，“他这人怎么这般奇怪？”
“他打小在冷宫里长大，常年只有一件单衣蔽体，四季如是，听说这是为了提醒自己幼年时所受的委屈。”女杼与姬央的婢女混熟了，听到一些传闻，“他渐渐受到关注了，却又不愿意让自己的这些品性让更多的人知道，只当是浮夸的纨绔罢了。”
这倒是极聪明的选择，隐其锋芒，隐忍求生，确实是一个不受宠的公子该走的路。但他没有忘本，更是难能可贵。这倒是让苏白对姬央的印象有稍稍的改变，但姬央仍不是她想要的良配。但她想要什么样的人，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毕竟她的婚姻很难自己做主，不能随心所欲了。
“先生过来烤烤火吧。”姬央生火的技巧比仆从还要熟练，很快便把一堆从外头捡来的湿柴火点着，但烟雾极大，呛得苏白直咳嗽，离那火堆远远的。“这也是没办法，条件有限，先生还是将就吧。”
苏白没有忘记自己现下是男子，裹了毯子坐到洞口，摆摆手，“我也没有很怕冷，只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颇有几分饥寒交迫的感觉。”
又冷又饿才是最可怕的。
姬央拿出备下的干粮递给她，“这有热水，先生将就着吃吧。”
“只有饼？”苏白临行前光顾着收拾药品和手术用具，什么吃的都没带。她可怜巴巴地望向女杼，女杼心领神会，从包袱里拿出一包酱肘子递给她，她顿时露出笑颜，双手接过啃了起来，但她没有忘记分姬央同食，毕竟要走不算短的路途，还要互相扶持。
姬央摆摆手拒绝，“不用，这一顿吃了，下一顿便没了，还是不吃的为好。”
“万一明日就死了，那多可惜啊！”苏白遗憾地摇头，可还没等她把酱肘子吃完，便听到一顿马儿厮鸣的声音，寻声望过去，火光冲天，仔细一看，原来是他们的马车走水……
这下真的应验姬央所说，这顿吃了，下顿就没得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