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说到了黄权路的心头。不正是这样吗？一旦事情有了承头的，看戏的无形中也就多了起来。看戏的多了，演戏的想不累也不行呐。累倒演戏的，看戏的接着喧腾起来，那场面可是一场无休止符号的较量。
如今，毕竟要混过那么多双挑剔的眼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当面对那么多双明亮的眼睛挑剔的时候，黄权路突然觉得自己不仅自觉了，而且把学校的工作当成了一种自律的行为，更重要的是，从这一连串自律的行事过程中，硬生生逼出了许多别人不会的方法方式。尤其重要的是，在这种累的过程中，自己确然感到了少有的富有感。
这种富有感可是过去十多年从来没有过的。这无疑是一种强逼的长大，自觉的生长，自律的成熟。想到此，他又欣然一笑了起来。
“黄主任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啷子？”
“昨天晚上那几个市委小员泄出来哩事。”卢征程彆了一眼街面。街面上上学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无形中低了两个音符。
“哪件事？”
“就是他们谈哩那事。你不会呃快就……”
“道听途说。就算是真哩又如何？”他打趣地道，“难道你认识那个姓何哩？替他着急起来。”
看到卢征程把头摇得像得跟帕金森病，这是一种缓慢的震颤，在震颤中有些僵直的动作。仿佛思绪在作短暂的停留，一时间着不陆似的。他突发奇想，这事怎么就跟他靠起谱来？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倒让卢征程如此这般。黄权路也不觉有些暗称奇怪了。
卢征程终于回过味来，整理了整理心思，抬起刚埋下的头，盯着黄权路：“主任到哰呃个境地，居然还笑得出来？真让我想不佩服一下，都不行。”
卢征程想起昨晚那几个市委秘书科长的话，顿时感到黄权路是多么的无望了。学校要找一个人，是千难万难，市委市政府要捞一个人出来，只需向相关部门吐露几个字而已而已。几个字事小，下面办的事复杂得只需几天，甚至几个小时而已。
几个字虽轻，派出所虚想一个“8”字，姓何的还能跑哪儿去？真是藏无藏处，躲难求荫翳。他没有想到的是，黄权路居然笑得很开心。他仔细观察了一下，不象是伪装出来的。的确不是伪装的，这是一种装不出来的笑，一种放下心中块垒的笑，是任何人也难以装出来的。
“主任没有牵挂哰？”
“牵挂”黄权路轻轻拍了一下桌沿，“牵而无挂，忧心何必？有一天，如果你真有像呃哩一天，你也会笑哩。想必你也晓得，甜往往在苦后，一尝，你顿时会觉得比蜜还甜。”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坐在小吃店里，而是坐在一片绿油油的草丛间，自己的身体正与四周的一切融为一体。一阵晨风嚯嚯嚯呼啸而来，又飒飒飒呜咽而去。
在这两种声音的交接处，他仿佛找到了一把曲径通幽的钥匙，把他从一个困境拖出来，又拽入另一个困境。当困境不在流连，或者不再需要自己多加考虑时，困境已然不再是困境了。别人的困境，于自己可是没有多大相关性。更何况一个连嘴脸都未得谋一面的人，更是与自己毫无关联性了。他来了，自己也可以端端正正做人了，这不是一个舒心时刻的到来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呐。值得庆幸的事，才是让人开怀的。
如此开怀的事，卢征程这个幻途小官精，怎么能体会到个中滋味？他当然不能领悟。所以自己说了，等于对牛弹琴。这种事自己说了无疑是犯傻。
风是寒冷的，小吃店的点餐台前人头攒动，炊烟从人头中飘逸而去。这烟很轻很淡，若不稍加注意，往往容易被人忽略掉，它们在窜飘渺时的那份雅致和幽远。
晨起的轿车、客车、卡车轨碎路面的泥泞，嘶嘶嘶地渐行渐远，一泼又一泼。他仿佛看到校园后山的青岚正向自己翻滚而且，捲起迷团无数。
“比蜜还甜哩苦？居然还有这种味道？比蜜还甜哩苦，不还是苦吗？”
“你说呢？甜非甜，苦非苦。忆着苦才能品尝出甘滋味来嘛，细儿。”
黄权路没有笑话，而是轻快地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的开心，那么地充满着阳光。不正是阳光吗？在他的目光一闪一闪之际，脸上浮现出少有的亮光，在阴翳绵绵的天空下，给小吃店四周增添了一丝霞光。
“细儿，是哩，总有一天你一定会领悟哩。现在，对你而言，还不到时候。”
卢征程愣愣地看了他一下，还未回过神来。他似乎沉入一段难忘的过去，眼含悲悯，波如涟漪。
黄权路已然再次开口：“你说后天哩会，咋个布置才好？”
突然从人缝里外出一个刺耳的声音：“黄主任，你们说后天哩会。”梁青娅平日不失时机，此时更是不失时机得凑巧。
卢征程道：“真是凑巧……”说着话，站起身子开始让位子给她。
梁青娅也不客气，自自然然地坐了下来。黄权路也不得不暗叫凑巧，很少到早餐馆落脚的梁青娅居然来了，真是凑巧得很。
“吃早餐也不叫上我。”梁青娅款款而道，“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们出点馊点子，让你们哩布置锦上添花。”说完，她把自己在大学担当宣传委员，把整个班的第一场文艺聚餐弄得有声有色的事大势渲染了一番。一边说着，一边渲染在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里，还真有点青春得意的劲儿。“哪天到我家玩，我拿那个时候哩相片给你们看。”
卢征程突然觉得自己打探来的那些消息，那些有关梁青娅的消息，竟然有大多数是假的，脸上青黑之间，虽是瞬间。黄权路却是看在眼中。不过他没有说话，而是拍了拍他的左肩。
“梁主任就是梁主任，热心人一个。”黄权路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