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之中的龙染恣意张扬，相较于朝堂之上的威严和不可冒犯，此刻的少年却很是平易近人。
男孩呆呆地望着龙染伸出来的手，心中一阵阵忐忑。
他真的有和他并肩的资格？
庙堂高殿之中的人物，也会对他这样在下界摸爬滚打的妖族感兴趣吗？
“你说我比你强…那你登基做了神皇，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夜琉的拳头骤然握紧，他也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
“你说。”
龙染做不出贸然的承诺，也绝不会给了人期待后再将他的真心摔在地上。
“你登基做了神皇，能不能让所有的妖族都平等地一起生活！”
鼓起了很大勇气，夜琉才说出这样一句话，见龙染神色不变，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正准备再张口。
“为什么？对你来说，若我登基神皇，帮你匡复猫又一族比这更加简单。”
龙染倒是不太能明白缘何夜琉会要他兑现这个愿望……
少年有些玩味地看着夜琉，眉眼间的严肃和凝重尽数散去，晶紫色的眸子里是单纯的好奇和探求。
也许只是因为身边太多权贵子弟并不会这样小心又大胆地相处，龙染倒觉得这家伙的确有点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和一般贵族不同！你的话……说不定能改变什么！”
夜琉并不清楚心中困惑和决意的来源，现在的龙染和之前看起来很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我想做的，别人不愿做罢了。”
龙染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你真以为上面的妖族什么都不知道吗？”
夜琉语塞，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是不知道，而是装作不了解而已……”
少年显然比男孩清楚得多，多数人真的是无知无能才会刻意忽视别人的痛苦吗？
怎么可能？不过是关乎到他们自己的利益罢了！
要是血统和种族不再是评判等级的唯一标准，有多少杰出的妖族会登堂入室？又有多少权贵会跌落神坛？
那些人心里清楚得很！正因如此，才会跋扈，才会不理解，才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真的是你想做吗？”
男孩的提问莫名犀利，龙染还是释然一笑。
“自然，我的梦想如此，很奇怪吗？”
他一直向往那样的国家，也许是为了母亲的笑容，可现在想来多半也是想让更多人也能笑着吧。
这里是他以后统治的土地，父亲和子民的期待，还有母亲的愿望，他都不想辜负而已。
“那我跟着你！反正现在我也没地方可以去！”
夜琉答应得很爽快，龙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可能会死。”
他的声音很清晰，也没有半分的含糊或者掩饰。
“没事！我还剩八条命！在你的理想实现之前，我肯定死不透！”
银发少年失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夜琉的脑袋——
“比起修为你还是想想怎么增加身高吧，人形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百岁不到呢！”
“少来！帝江说你和我年纪差不多！”
龙染比他想象中和煦不少，虽然有时也很刻板，但较之外界的恶人，还是好上了太多。
“他胡说！我今年两百三十岁！”
“你才胡说！帝江肯定没骗我！你两百岁生日也没过多久吧！”
“刚还说追随我…你反骨很重啊！！”
夜下的两人嬉笑怒骂，而在另一边的房间里，绯月的身形悄悄地从窗户后方露了出来。
见儿子和新来的猫又男孩似乎相处得很不错，女子也露出了宽心的笑容。
“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他会讨厌那孩子呢……”
紧紧扣着窗沿的手指也稍稍放松，绯月也清楚现在龙染的处境，可作为祭司的她，在国策上也无法帮衬儿子分毫。
夜琉的确是个可塑之才，猫又一族长年在山中隐居，虽不见大城的风物，但在民生的了解也绝对能帮助上作为未来神皇的龙染。
不仅仅是帮得上忙，哪怕是以下属的身份跟随在他身边，他也能让阿染的脸上不再那么冷冰冰的，多好啊……
至少……她走了之后，儿子也不会因为太过伤心而大变样吧？
“现在欣慰，还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你时间已经不多了！”
男子双手环胸站在绯月房间里，脸上的怒色肉眼可见地迅速恶化。
帝江实在是看不下去！
绯月成天除了筹谋计划那些身后的事情，也不愿意多和龙染沟通，就是害怕她走了之后儿子反倒会因为过度伤心而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身为神女，绯月敢违抗神明的旨意和龙鼎走到一起，如今作为母亲，却连亲生儿子都不敢靠近！
魔气……该死的魔气！当年那头该死的黑蛟！
帝江的脸色愈发狰狞，绯月本可以享受很多，她是值得被爱的女人……
她足够好，好到让所有人都忽视她其实也很希望去关怀别人！
龙染如此，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为利益的盲目会导致悲剧，可为爱而盲目，又何尝不会造就悲哀呢？
想要她一辈子平安喜乐，但在所剩不多的余生里，困居于宫宇和庙堂，就是绯月向往的活法吗？
帝江不清楚，但他一生奔波，也不过是累了，才会选择翡龙的神庙作为暂时停歇的地方。
他是作为舞者向神明和上天祈祷的神鸟，又怎会永远在一个地方驻足？
留下，是为了在意的人，可走……也只会是因为在意的人不再！
绯月没有回头，好似一个做坏事被发现的孩子，回身之后露出很是乖巧听话的表情，仿佛这样就能让帝江把刚才的怒气一笔勾销。
“别生气啦！我一直很注意啊~再说了，我一定会好好的……这不是龙鼎和你都在吗？”
女子牵住帝江的手，他神情恍惚，就好像当年那个家族覆灭的小女孩又站在自己面前，瘦削纤细的手指握住他的食指，眼睛里却也散发着他千百年来都不曾见过的浓郁生气。
见过太多灵陆百态，生为神鸟，他是遗民，也是被上个时代抛弃的落伍者。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各国之间流浪，被当成一个吉祥物。
可她找到了他，给了他一个安逸的归所。
仅仅如此，也足以让他安心。
鸟之所以会眷恋巢穴，不是因为那里多么富丽堂皇……
而是因为那里永远会有一个人等着你，那就算是草房，也有了停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