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不再避开黑泥的夕洛加速从窗户跳了出去，黑泥伴随着玻璃碎片一同落向地面，大量的玻璃反射着污浊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夕洛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赤红，暴戾和躁动充斥了他的面庞。
一双巨大的、半透明的幽蓝色翅膀在背后展开，这并非是连接在身上的‘衍生物’，而是就这么在夕洛背后，距离肩胛骨四五厘米元的地方凭空长出，翅膀的每一根羽毛清晰可见，上面有着浑然一体的暗红色纹路。
翅膀猛地一扇，夕洛就像是离弦的箭矢一样往着更高的天空飞去，速度之快似乎完全无视了地心引力的影响，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便已经跨域了数十米的距离来到了第二截大楼的窗户外边。
透过被黑泥覆盖的窗户，夕洛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里面的景象，躺床上的影子不出意料的话便是弥雅了，内心微微有些焦急起来，在灵魂链接的影响下夕洛的情绪被指数级放大，翅膀一扇便消失在半空中——
“哐啷……”
玻璃窗因为夕洛的撞击而化为了满天的碎渣，它们以堪比子弹的速度散射向房间内部，在各种家具上烙印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弹孔’。而卧室里的床铺没有丝毫损伤，因为夕洛张开了羽翼把床上的人给完美地保护了起来。
玻璃碎片弹射到翅膀上时发出了被溶解的‘噗呲’声，待这一切平息下来，夕洛缓缓张开翅膀——弥雅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地闭着眼睛，她在睡觉？错愕爬上了夕洛的面孔，外面都这样了，弥雅还在睡觉？
灵魂场开启，夕洛与弥雅的灵魂进行了链接，但猜测中的污染并未出现在弥雅的灵魂当中，她似乎……真的只是在睡觉，而且好像还在做噩梦，内心不断地低语着：“别过来……别过来……”
夕洛看向了窗户和卧室大门的方向，黑泥在边缘的地方不断蠕动，但是却像是顾忌着什么一样并未爬进这间卧室。夕洛已经大概了解了这所有的一切，他拍了拍弥雅的脸，软软的……
“……唔……”睡梦中的弥雅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轻哼，随后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眸子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她茫然地看着夕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张开了小嘴。
【我在做梦吗】弥雅错愕地比划着小手，忽然想起来耳机就在枕头边，她连忙将它塞进了耳朵，伴随着魔境展开，大量的声音出现在她的感知里面。这姑娘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脸上布满迷茫。
夕洛在唤醒弥雅后便断开了灵魂链接，翅膀早已经收了回去，灵魂链接的同时必须得忍受‘它’的情绪和攻击，能少捱一秒就是一秒。弥雅茫然地抱着被子，把自己的躯体完全笼罩了起来：“夕……夕洛……”
“……你感觉怎么样？”夕洛知道弥雅现在肯定很茫然，他随意地坐在了床边，一直奔跑和战斗了这么久，他也有些疲惫了，柔软的床垫一坐上去就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诶？”弥雅眨了眨眼睛，“我很好啊……这是……怎么了？”她指着一片狼藉的卧室，到处都是被玻璃渣破坏出来的痕迹，而且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的黑暗了下来，大量的黑泥像是雨水一样开始往外面散落。
黑泥已经越来越占据主动了啊……在黑泥雨的覆盖下，建筑外面根本不可能停留幸存者了吧。
“我……我做了个噩梦……”弥雅小声地说道，在夕洛一番解释下表情越来越古怪，她想到了学院外的妈妈，外面怎么样了？妈妈她……夕洛制止了弥雅想要开口的冲动：“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藏在这里……但是已经闹够了，所以结束吧。”
弥雅眨着眼睛，夕洛在说什么？为什么他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跟自己说话？弥雅眼睁睁地看着夕洛向自己靠近，她下意识抱紧了手中的被子——夕洛的眼神好可怕，红色的眼睛……像是血一样……
“夕……夕洛？”弥雅怯生生地咬了咬嘴唇，她相信夕洛不会伤害自己，但是这样的夕洛好陌生，她不喜欢！
“弥雅……你相信我吗？”夕洛已经凑到了弥雅的面前，拉住了弥雅的小手，分外认真的表情让弥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我吧。”，轻语落下的瞬间弥雅只来得及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便被无法抑制的困意所席卷。
夕洛板着一张脸，表情阴沉的像是可以滴出墨水来，次种竟然会选择弥雅作为寄主，这一点他始料未及——人类不应当承受得了的‘失败的造物’的寄生，哪怕只是那场造物的次种，可这一切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灵魂链接”
一道看不见的锁链从夕洛眉心探出了头，它径直钻进了弥雅的眉心里面，灵魂链接的刹那，一股深沉空洞的意念便传入夕洛的感知——果然是它！梦魇！梦魇中的次种！
“闹够了没有！给我出来！”灵魂层次的较量无法用言语形容，一个‘念头’便足以让对方灰飞烟灭，灵魂锁链似乎发出了一声脆响，紧接着便哗啦啦地收缩回来，在锁链的另一端，拉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东西和外面随处可见的黑泥很像，但它并不污浊，也没有黑泥那么粘稠，它更像是一抹雾气，被灵魂锁链束缚住的它拼命挣扎着，但在夕洛的控制下毫无可能挣脱——它或许能创造一个梦境世界，但它无法抵抗一个神灵的灵魂。
而且这个神灵从某种意义上还是它的父亲。
“唉……”夕洛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叹，果然是失败的造物么，他伸出手把黑雾握进了手中，明明只是一团黑色的雾气，却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所禁锢住了一样，夕洛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
“别闹了，只是一个噩梦……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就像是羽毛一样轻柔，对待噩梦中的孩子要怎么样才能使其平静下来呢？在夕洛的轻声安慰中黑雾渐渐停止了挣扎，黑色的身体慢慢不再动弹，过了许久，黑雾才透过灵魂链接传出了一道清脆且疑惑的声音：“爸……爸爸？”
灵魂锁链啪啦一声差点因此而断裂，夕洛瞪大了眼睛：“瞎喊什么呢你！我可不是你爸爸！你爸爸现在只剩下一坨红色的大海了！”，黑色的雾气根本不听夕洛解释，它透过灵魂锁链在夕洛的灵魂旁绕了几圈后仿佛确定了什么——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清脆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一样，充满了天真和稚嫩，她的语气中只有深深的眷恋和惊喜——沉睡了无数年，她终于看到爸爸了！就跟哥哥‘死掉’前说的一样！哥哥说的没错，睡一觉……醒来就可以看到爸爸了！
“……”这声音让夕洛无法拒绝，他唉地叹了口气，这就是那一场失败的造物……
无数年前，‘它’还未创造第一批人类的时候，曾尝试过独自创造生命，可惜它那时屁都不懂一个，即使掌握着创造生命的能力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就像是拥有着纸和笔的画家，没有亲眼看过向日葵又怎么可能画得出来呢？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而面前这个幼小的次种，便是一次失败的造物……
说是失败了也不全对，因为被创造出来后这种生命也拥有了灵魂，他们也会动，有自己的情绪，可惜他们的信息树是被‘它’随意扒拉出来的，这也就导致了这种生物的不稳定以及不合理性。
这个种族一开始被‘它’称作7852，意思是第7852个实验种，后来又被‘它’改名为‘梦魇’，在第一批人类未被‘它’创造出来时，梦魇除了会动有意识外没有任何用处，整个种族只有一个梦魇……
可是当第一批人类被‘它’创造出来后……噩梦便开始了……那时候的人类还处于并不发达的文明时代，因为‘它’还在热衷于创造其他的种族没有怎么关注人类，当‘它’发现人类被梦魇所吞没的时候这批人类都快绝种了来着。
是的……由于信息树的错乱，梦魇拥有着一项不合理的、最高等级的信息权限——梦魇能通过任何生物的梦境进行繁殖，这条超高级的规则权限赋予了它能够轻易毁掉任何生物的能力。
除了‘它’这个父亲以外，梦魇可以钻入任何生命的梦境肆意繁殖，因为梦魇的信息树上最高那一层便是‘繁殖’的指令。而且梦魇虽然本性并非是纯粹的恶意种，但是梦魇一旦钻入到‘宿主’的梦境里，会第一时间放大宿主梦境的根源。
也就是说如果梦魇钻进的是一个噩梦，那么整个梦境都会变成一场世界级的噩梦；如果梦魇钻进去的是一个好梦，那么梦魇创造出来的梦境世界也会非常美好；春梦同理。
在最开始那个年代，人类因为自身的弱小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梦魇所以钻进去的梦境便是一场噩梦，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那样了——整个人类种族都被梦魇拉入了梦境世界里面，在噩梦中挣扎并迎来毁灭。
万幸‘它’发现的早，而且随手有备份时间定点，把人类文明恢复了正常后‘它’便不得不要亲手删除了梦魇这个种族，虽然是它亲手创造出来的生命……但梦魇不适合作为一个能活着的生物，梦魇的信息树注定了会成为任何生命的灾难。
可是呢……如果按照它的打算这么做肯定是万无一失的，但是它最后又心软了，毕竟是它亲手创作出来的孩子啊，孩子不听话可以打一顿，但是直接杀掉未免太残忍了……而它当时并未学会修改信息树的能力。
所以它把梦魇给封存了起来，打算等自己学会了如何修改信息树再纠正梦魇的错误，可惜再后来……它逐渐忘记了自己亲手封存过这么一个孩子，期间似乎发生过什么，它有过一次来源不明的失忆，但是后来又找了回来，可依旧有些零散的记忆消失不见。
夕洛是接受了记忆传承后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儿。而这梦魇是真可怜……所谓次种，是当初第一只梦魇繁殖出来的后代，梦魇这个种族繁殖能力非常恐怖，他可以创造一个梦境世界为自己繁衍，但是真正的后代却很难诞生。
毕竟外面那些没有神智的黑泥怪物们说白了只是‘宿主’的噩梦衍生体，并非实际意义上梦魇的后代。
回忆到此终止，夕洛痛苦的叹息着：“你别喊了……耳朵都要起茧了！”，黑雾……还是用梦魇称呼吧，梦魇乖巧地停止了呼喊，将所有的情绪毫无保留地透过灵魂锁链传递给夕洛。
惊喜、雀跃、兴奋……大量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只为了诉说一件事情：爸爸回来了。
这苦逼孩子……夕洛内心有些颤抖，他柔软的内心怎么可能拒绝这么可怜的一个孩子，梦魇是无罪的，对了，夕洛把梦魇捧到了手中：“你怎么……你怎么出来的？你不是应该被封存起来的吗？”
“恩恩！爸爸把哥哥和我藏起来了！爸爸说要给我们治病！但是哥哥让我睡觉，哥哥说爸爸不要他了，然后哥哥死掉了，哥哥跟我说，睡醒了爸爸就回来了，我有乖乖的睡觉，爸爸！我好想你！”
“……乖……”
这可怜孩子！柔软的眼神在夕洛眼睛里闪烁着，他轻轻抚摸着梦魇的身体，虽然看起来没有实体，但是梦魇摸起来却有一种奇怪的手感：像是在摸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梦魇雀跃地在夕洛手里翻腾：“爸爸爸爸！我好想你！哥哥也好想你！但是哥哥死掉了！哥哥说爸爸不会扔掉我的！”
“嗯……不会扔掉的……”夕洛莫名地有些讨厌起‘它’来，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胡乱创造生命，出了问题就把人家往地底一藏，这跟渣男有什么区别！夕洛好好地跟梦魇玩了一会儿后：“小家伙，跟……爸爸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梦魇唔了老半天，她稚嫩的意识还不太能理解夕洛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后才雀跃地说道：“爸爸藏起来的地方塌掉了！有人把我挖出来了哇！然后我就生了好大一堆宝宝！然后……然后……我又被藏起来了……”
说到最后梦魇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夕洛虽然不太能理解她到底说了个啥……但是算了，也没指望她能说清楚，反正这肯定是乐土或者后土干的好事，而且看起来那个组织也吃了梦魇不小的亏，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摆脱梦魇的。
“对了，你告诉爸爸，你怎么寄生到她身上的？”夕洛指了指床上正在熟睡的弥雅，梦魇的信息优先级太高了，第一批人类勉强可以接受梦魇作为宿主寄生，但是现在这一批人类从信息树等级来说根本不可能作为寄主——
梦魇一旦钻进现代人的梦境便会让其梦境崩溃整个人的灵魂都垮掉，打个比方，第一批人类的灵魂是池塘，梦魇是一只鳄鱼可以钻进去瞎跑瞎闹，而现代人的灵魂就是一个小水杯，哪怕是梦魇的次种：一只小鳄鱼也不可能爬进一个小水杯里去吧？
“别的梦小梦钻不进去！梦会坏掉的！只有她的梦小梦才可以钻进去！”梦魇绕着弥雅转了几个圈，满是兴奋地说道，看起来她在寻找寄主的时候也很不容易，兴奋过后她一下子软了下来——她记得哥哥说过，爸爸不喜欢她们跑进别人的梦里。
梦魇的不安和害怕透过灵魂锁链共享给了夕洛，他没办法对这样一个孩子生气——哪怕她犯了个差点让人类文明灭绝的大错。只是……夕洛眼神微微严肃起来，弥雅的灵魂，为什么可以承受梦魇的寄生？
她的身上，恐怕并不是表面中这么简单，夕洛有些担忧，灵魂的庞大不一定是好事儿，瞧瞧夕洛灵魂多庞大啊，可问题是他庞大的灵魂是为了对抗一个更庞大的‘它’才锻炼出来的，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理由。
弥雅……
“小梦，能把梦境世界撤了么？”事情已经搞清楚了，这一场灾难的源头就是这么一个跟随着本能犯错的‘孩子’，夕洛没法对她发火，只能留着慢慢教育她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梦魇这个种族竟然还未灭绝。
不过看情况……似乎也只有她一个‘人’了吧。
梦魇是一场失败的造物，或许成为一个种族才是最糟糕的决定。
小梦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夕洛的批评，她又重新活泼了起来，绕着夕洛转了两圈，若不是灵魂锁链没有实体，她能把夕洛给捆起来：“可以哦！但是爸爸，她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小梦把梦境世界吃掉后，她会坏掉的。”
“……”夕洛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下来，果然还是这样么。被梦魇选中作为寄主后梦境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畸变起来，作为梦境的主人，肯定是陷的最深的那一个，夕洛拍了拍梦魇，当然这个举动并不能给她造成任何伤害，她或许是感受到了夕洛内心的不开心，团子一样的身体软趴趴地扁了下去。
“对不起……爸爸……小梦又给爸爸惹麻烦了……哥哥告诉过小梦，但是小梦忍不住……”
“不是你的错，你爸那傻逼胡乱搞信息树，等出去后我帮你改一下，虽然我没有他以前那么厉害，但是在信息这方面我也研究过。”夕洛可不是吹大话，实际上在第一次尝试到言出法随的快感后他就放弃了对灵能的研究。
灵能说白了只是一种能量，一种运用规则的方式，而‘言出法随’却是直接通过规则上的修改，从信息层面上达到目的的手段，这或许才是夕洛真正需要学习的方向，反正夕洛现在已经放弃了灵能专修信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