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柳去世半个月后。
傍晚，王绶再度造访白苑山。
初夏时节，府邸的窗户大抵是敞开的，云裳拿着扫帚打扫门前时，注意到了从狭窄的山路上山的人。
“哟！”王绶理所当然似的朝云裳挥手。
云裳皱皱眉、撇撇嘴，“有何贵干？”
“来向你问候一声啊，就算是我这种男人，要爬上这座山也是要赌上性命的，半路还遇到了熊和老虎。”
“怎么不干脆把你给吃掉！”
王绶不断眨着那对小眼睛，“哦？没想到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云裳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瞪着王绶，“我对你这种人一向都是这样。”
“有趣！”
王绶干笑了几声，不过云裳还是狠狠地瞪着对方，王绶这才尴尬地收敛起笑脸，并且正色说道：“关于令姐的事情，鄙人在此致上最真挚的吊唁之意。很遗憾地，宫中竟然接二连三发生毒杀惨案，看来果然是黄丽妃干的好事。
这种传闻似乎已经在城里穿得沸沸扬扬了。
听说黄丽妃在宦官的接应下逃之夭夭，她到底是逃到哪里去了？”
云裳注视着王绶左右不同色的眼睛，“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问话中包括了两起毒杀都是云柳做的、帮凶可能就是李圃，以及黄丽妃是宝林娘娘等实情。
“我该知道什么？”
看王绶的眼神，可以知道他显然没有说谎。
“你和李圃到底是什么关系？”云裳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对方。
王绶似乎不打算特别隐瞒，见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李圃跟我一样，都信奉宝林娘娘，那家伙一听我提到娘娘的事，就说要帮我取得天下。”
“安排我进入后宫也是计划之一吗？”
“不，是计划之外，我会登上这座山也不是出自于他的指示。李圃曾说过，只要乖乖等着就会给我金龙丹。
问题是依我的性子也呆不住啊，我很想会会传说中的方士，所以就擅自行动了，后来还被李圃臭骂了一顿，要我别自作聪明。”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圃曾说云裳出现在城里是个意外，感到很麻烦。
李圃就是黄丽妃，也就是宝林娘娘的爪牙，他之所以把毒药交给云柳，似乎是想让后宫陷入混乱。
他和宝林一样，也期望着动荡不安的乱世到来。
真搞不懂，一想起那双细长的眼睛，云裳的背脊就不由得发凉。
王绶对紧闭双唇的云裳低声说道：“云华妃的事真的很遗憾，你那么努力了，却让你留下惨痛的回忆。”
“王绶……”
这个企图夺取天下的男子竟然对平民女子表示同情，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亦或是清浊并存，所以看起来才会那么生气蓬勃吗？
“对了，你是如何离开皇宫的？我原本打算找个适当的时机送你出城，没想到你已经不在了。”
“……”
这个男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不定连自己一时兴起跑去参拜女药神而引发了什么事件都不知道。
云裳用力握紧拿在手上的扫把柄，“你可以回去了！”
“这可不行。”王绶慌忙摇头，“不论结果如何，你不是答应过我吗？说等令姐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就会帮我引见方士。”
云裳斜眼瞪着王绶，“我平时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不过这一次我打算破个例。”
“为什么？”
“我不觉得辰仙会帮你炼制金龙丹。”
“即使被拒绝，我也不会死心的。”
“从李圃哪里拿不就好了，你们不是说好了吗？”
“那不就更没希望了。”
是呀，而且宝林娘娘已经被囚禁了。
“那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再见。”说完云裳马上转过身去，准备回到府邸。
“在我见到方士之前，每天都会来这里的！”王绶大声放话。
“那你只是白费工夫罢了。”府邸的主人从里面走了处来，并且低声如此回答。
“辰仙……”
“哦！你就是……”
王绶的眼神好像在说，传说中的方士竟然是这么年轻的男子！
两人静默不语，像是在互相观察对方似的，过了半晌辰仙终于开口说道：“我对于凡人之间的权利争斗毫无协助之意，您请回吧。”
“别啊，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面，我想请教一个问题。”王绶往前逼近一步，“对于是金龙赐给武国第一代皇帝长生不老药的说法，我认为是捏造的，你对此事有何看法？金龙丹是有可能再现的丹药吗？”
辰仙立即回答道：“或许可以，不过我做不出来。”
“是做不出来，还是不想做呢？”
“做不出来。”
王绶又闭上嘴看着辰仙，辰仙承受着对方打量自己的目光，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许久后，王绶才笑着说道：“我很中意你，改天可以再登门拜访吗？”
“我拒绝。”辰仙毫不留情地回答以结束谈话，接着立即催促云裳回屋。
云裳小跑着跟在辰仙身后，却听到背后的王绶说：“云华妃的葬礼已经顺利结束了，对云华妃而言，这已经是最盛大的葬礼了。”
云裳回过头去，王绶已经背对府邸开始走下山，他刚刚站的地方还摆着一个布包，云裳跑过去检查布包里装的东西，然后发现了绿头牌。
上面刻着云柳的名字……
云裳紧盯着手中的绿头牌看。
云柳进入后宫已满十年，她日复一日地渴望着皇帝的召见，这么小块的木牌居然左右了她的幸福长达十年之久。
云裳来在辰仙身旁悄声说道：“辰仙，嗯……我在想起离我远去的亲人时，会试着想起他们的声音喔。”
“声音？”
“嗯。因为亲人的声音不管经过多久都能清楚地回想起来，只要一想起他们的声音，无论是他们的身影，音容笑貌等等，都能像昨天才刚发生过似的。”
云裳抬头望着辰仙，自从云柳过世以来，她的脸上还是第一次浮现灿烂的笑容。
“我今后也不会忘记姐姐的！”
姐姐呼唤着我的声音，姐姐的笑脸，以及那一天正缤纷绽放的花朵香味。
我一定会一次又一次，不经意地想起姐姐！
“能够不忘记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对吧？”
辰仙双眼微开，然后轻轻眯起，把云裳拥入自己怀中。
“辰仙……”
“暂时就让我抱你一会儿”他低语着。
从辰仙自芙蓉洞回到这里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多谈宝林娘娘的事情。
阿白也显然是在避免提及此事。
云裳推测她一定又在辰仙的心中烙印下了深刻的印象吧？
不过就算了吧，因为那是当然的，而且说自己不嫉妒也是骗人的。
云裳把脸埋在辰仙的胸膛好一会儿静静不动。
许久后，辰仙突然在耳边低声说道：“还好那天你误喝了狐狸酒……”
云裳愣了一下，然后呵呵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辰仙放开云裳，讶异地低下头看着她。
云裳像是要报那一天的仇般回答道：“我在想，原来你也已经长大啦！”
“……”
“不久之前，你都还不肯对我说这种话嘛。”
“云裳，你竟然挖苦我……”
“我好开心。”云裳呵呵笑了几声，然后盯着眉头深锁的辰仙问道：“辰仙，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吗？”
辰仙在一阵沉默之后给了肯定的答案。
云裳拉起辰仙的手，用双手轻轻地包覆，然后把他的手摆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就在这里。”她喃喃耳语。
云裳绝对不会离开辰仙的身边，即使有一天自己的阳寿尽了，两人不得不分离……
只要辰仙不嫌弃云裳的话，直到那一天来临为止，自己都会留在他身边。
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和他说很多很多话，让他以后只要一想起云裳的声音，心里就会被幸福填满。
辰仙注视着云裳苦笑着悄声说道：“真是败给你了。”
然后他再度将云裳搂进怀中，却马上听到府邸里传出绮罗招呼的声音。
“开！饭！啦！”
辰仙神色不安地望着府邸的方向，“绮罗她……”
“我不在家的时候，听说都是绮罗帮忙做饭的，娥瑛还直夸好吃呢！”
“娥瑛说的……那我是该期待还是该担心呢？”
云裳笑着挽起辰仙的手臂，“我们进去吧。”
从白苑山的山顶上可以遥遥俯瞰都城，栉比鳞次的屋檐在夕阳的照射下形成金黄色的波浪。
这个时候，该是天子挑选绿头牌的时刻了。
云裳轻轻地将王绶留下的云柳遗物抱在怀里，然后走进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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