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在不远处的枝头上鸣叫，云柳抬起头来，将视线从桌面落到窗外，鸟儿正巧朝着天空飞去。
花季已经接近尾声，到了明年，这只鸟儿还会记得这颗树吗？
云柳面露苦笑，接着甩甩头看着摆在眼前的茶杯一会儿之后，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茶，就在这个时候……
“姐姐。”
细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云柳带着笑容回过头去。
“妹妹！”
云裳被辰仙搀扶着站在那儿。
这里是严禁男人进出的后宫，然而这些事情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妹妹你，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姐姐以为我已经死了吗？”云裳满脸忧伤地问着。
云柳平静地回答道：“是呀，因为比起刘贵妃和李嬷嬷的时候，我略微斟酌了药量，毕竟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为什么要……”
云裳张着圆圆的大眼睛，接下来似乎再也说不出话，只是抖动嘴唇不断滴下泪珠。
“妹妹，别哭。”云柳喃喃自语似的说道：“刘贵妃娘娘被下毒是因为……她太可怜了。”
刘贵妃今年四十六，和陈惠妃是同一年生，她一共生了一名皇子、两位公主，可是近十年来皇上都未曾召见过她。
她日复一日地在狭窄的宫殿里反复过着同样的日子，只能偷偷看着年轻的嫔妃们得到皇上的宠爱，心情郁闷就找女官出气，也经常抱怨连连，将心情写在脸上，这么一来皇上当然会躲得更远。
因为比起见到黄丽妃，见到刘贵妃更教人不悦。
陈惠妃倒还好，虽然她和刘贵妃一样都没能在寝宫侍寝多久，却自得其乐地享受着后宫的优渥生活，反而觉得皇上不到自己的寝宫才是轻松自在。
总之，自己再也忍受不了刘贵妃那副可怜的模样，看到她就好像看到几年后的自己。
“你能体会这种心情吗？后宫中最不幸的莫过于被遗忘的女人，那些被世人、被陛下、被周遭的女官或宦官所遗忘的女人……两千余名嫔妃几乎都是这样。
不过最最不幸的是无法接受被遗忘的事实、怀着丑陋的嫉妒心耍小聪明做尽坏事的女人。”
“……你是指李嬷嬷吗？”云柳撇撇嘴道。
“她原本是先皇的嫔妃，不过还没来得及奉召侍寝，先皇就驾崩了，宫里既不能把她送出去，又不能让她进入黎明宫享清福。”
“黎明宫”是皇帝驾崩后，被送出后宫的嫔妃们度过余生的地方。
“她呀，一直在拼命挣扎，不想在后宫白白断送数十年的青春，心里一直想着，既然自己无法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至少也要在宠妃的身旁服侍，并且随心所欲地操纵那个宠妃。
而她想操纵的人就是我。”
这让云柳郁闷到了极点。
她每天反反复复唠叨着“娘娘您绝对不能输给黄丽妃”，不论是从穿戴的衣物到吃的东西，房里点的熏香，闺房中的大小事等都得听她的指示，不断强迫云柳去争取身为女人的自己没能得到的幸福。
在那个举行宴会的夜晚，云柳被强迫更衣，被逼着换掉皇上送的牡丹花簪。
从那时起，云柳便决定要杀死她，而且要杀她简直是轻而易举，她只要将毒药抹在自己的酒杯上，然后自己不喝那杯酒就行了。
因为云柳深知李嬷嬷一定会一如既往地为自己试毒。
“那我呢？”云裳边哭边问道：“姐姐，为什么连我都想杀掉呢？”
云柳注视着妹妹的脸庞，“别哭了，妹妹。”
她反复说着同一句话。
“一看到你伤心流泪，姐姐心里就非常难过，从过去就一直是如此。
我不是说了不会让你受到委屈吗？陛下的心现在都摆在黄丽妃身上，可以想见过了那一晚，皇上就会厌倦于你。
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妹妹，我宁愿你死，也不希望你步上我和刘贵妃的后尘。”
云柳从椅子上站起来，以缓慢的脚步走向云裳，直到距离云裳数步前才停下，露出忧伤的微笑。
自从公主夭折之后，皇上对自己的宠爱就越来越淡，而且，云柳也无法像陈惠妃那样豁达地度过一生。
她觉得继续待在后宫过着空虚寂寞的日子，自己的心就会由内而外慢慢地腐化。
后宫里传遍黄丽妃对刘贵妃和云华妃下毒的谣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在水华亭的茶会中，其实是云柳自己对自己下毒。
“我早就想一死百了，不过却弄错了剂量。不，应该说是自己果然下不了手。”
云裳用双手捂住嘴巴，一副再也说不出任何话的神情，辰仙此时问了一句：“您早就知道黄丽妃的真面目了吗？”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云柳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意识跟着越来越模糊。
“那么，您的毒药是从何处取得的呢？”
“用钱就可以买通的人在后宫里比比皆是……”
云裳屏息问道：“是李圃大人吗？”
云柳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继续说道：“我的罪行……将由我的死来赎罪。”
“不行！”云裳大叫，并且甩开辰仙的手紧紧地依偎着云柳。“不可以这样！姐姐，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我们一起走吧！”
云柳茫然地望着妹妹的脸。这个傻妹妹又会说出什么话呢？已经成为皇上妃子的女人怎么可能重获自由？除非是皇帝驾崩，亦或是做了坏事被下昭狱。
说穿了，嫔妃不过是高贵的俘虏罢了。
云柳已经犯下了种种恶行，她既不想被人施以酷刑折磨，更不想让真相曝光，造成云家的困扰。
“别了，我的好妹妹……”
咳咳！她轻咳了几声，鲜血溅到了衣服上。
“姐姐！”云裳紧握住云柳的双肩，像要扶着姐姐似的。
云柳笑了，李圃给自己的毒药正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发挥了效用。
“妹妹，我真的很喜欢你。”
自从在娘家的花园里第一次见到正在哭泣的云裳的那一刻起，从看到那张满是泪痕的稚嫩脸庞的那时候起，她就十分喜爱这个小妹，喜欢她飞奔进自己怀中的娇小身体，看着自己的圆滚滚的眼睛，和天真无邪地叫着姐姐的声音。
云裳说要帮自己找遗失的东西时，云柳回答她：“我已经找到了。”
因为总觉得小小年纪就夭折的心爱女儿，和云裳长得有几分神似。
“姐姐！”
意识逐渐远去，云柳因而倒在地上，她的视野也逐渐变暗，云裳不断大声哭喊着：“姐姐，姐姐！”
这个因为某些无法透露的原因离开了云家，却不顾安危进宫来探望自己的小妹，让云柳比什么都感动；云裳还记得自己这件事也让她比什么都开心；没被遗忘的事更是令她比什么都高兴。
她一点也不想让这么可爱的小妹被那个老皇帝绑住了，所以才会送掺毒的甜糕给她，幸好云裳还活着，并且离开了后宫，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即将闭上的眼睛流下了一行清泪。
“云裳，祝你幸福……”
云柳笑了，这是她最后的遗言。
云裳趴在姐姐的身上痛苦失声，哭喊着：“别走，别离开我呀！”
可惜……云柳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