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都不想死呀！云裳心想。
的确，云裳喜欢辰仙，然而并非因为对方为龙王之子才喜欢上他的。
桌子上摆着状若太华山的古怪香炉，而旁边还放着一把小刀。
鬼魂今晚仍出现在房里，这回还留下了一把小刀。
“若想获得龙的宠爱……你就非死不可……”随着香味越来越浓，云裳精神恍惚，反复地呢喃着这句话
她用反手拿起小刀。
对准了心口。
就在此刻，窗外传来了马头琴琴声。
云裳顿时惊醒，惊讶地望向窗外，“我……我得走了。”她将小刀放回桌上走出房门。
“请留步！”鬼魂惊慌地叫着……真奇怪，鬼魂竟然会惊慌？云裳满脑子疑惑。
她通过回廊，走到皎洁月光照耀的宫殿外。
马头琴声不断地传入云裳耳中。
琴声来自庙宇的方向，仿佛在对她倾诉着什么，云裳觉得现在非到那儿去不可。
鬼魂并没有追上来。
云裳提着裙慢慢地跑着，良久，她终于来到了蒲方亡妻的庙宇。
庙门左右分别栽种着成排的柏树。
云裳深吸一口气之后，慢慢地走向庙门。
门上斜斜地贴着看起来像是符咒的东西。
“放我出去……”
庙里好像有人在求救。
云裳从没听过这个声音，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打开这扇门，接着便将手伸向门扉。
撕下符咒的瞬间，云裳发现空气微微地震动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云裳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霉臭味立即扑鼻而来。
庙里只有微弱的亮光。
最高处的棚顶开了一扇天窗，月光从天窗洒进屋内。
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具石棺。
云裳毫不迟疑地走向石棺，棺盖上也贴了好几张符咒。她心想，若不将符咒撕破就无法移动棺盖吧。
然而云裳的脑中尚保留着些许理智，所以并未撕掉棺盖上的符咒。
符咒贴了一层又一层，由此可见封印这座庙宇及石棺的人有多么想守护这里。
然而，云裳现在正准备破坏封印。
这好像是不对的事情。
可是马头琴声却不断催促着云裳。
快一点，快一点……
云裳不禁再度伸出手，在意识朦胧之中撕去了石棺上的一张符咒……就在此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惨叫声，接着云裳听到有人胆怯地喊着：“老爷！”而其他女子也同样喊道。
云裳转过头去，立即看到蒲方岔开双腿背着手站在庙门口。
“我应该说过，你不可以跑到这里来。”云裳觉得蒲方的眼神充满了杀气，恨不得马上杀死自己。
她往后退了一步，但是蒲方大步走入庙中，紧抓着云裳的手腕迅速地将她拉到庙外。
“云裳！”
云裳隐约看到铁青着脸的阿白，他快步跑了过来，想要从蒲方手上抢回云裳。
“你呀，吸入了仙石散，药瘾已经开始发作了，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仙石散？”
“那是天界的怪药，你身上的香味咱一闻就知道，和醉玉一样，闻了就会觉得飘飘欲仙，但要是不断使用就会令人产生依赖感，再也无法摆脱！”
原来云裳每晚闻到的就是仙石散的香味。
那么，每天夜里跑到云裳房间掐云裳脖子的女子又是谁？
云裳往蒲方背后一看。
好几位女官都跪在草地上。
“连珠兰……跟芳华都……”
还有曾经在楼台上聊过天的三名女官。
云裳的注意力集中在珠兰身上。
只有她穿着白色睡袍，一旁……朱砂色的假发就掉落在她的脚边。
“老爷，请饶了我们吧！”女官们不约而同地大声求饶，“我们的确让云小姐闻了仙石散。”
阿白恶狠狠地瞪着女官们，“想用这种方法逼云裳自尽吗？亏你们敢耍这么阴险的手段！”
“我们都是为了老爷好呀！”珠兰一边拭泪，一边向蒲方哭诉道：“老爷将云小姐接入宫来，让我们十分忧心，尽管我们明白老爷并不是要纳云小姐为妾，却还是放不下心呀。”
阿白唾口咒骂道：“太过分了！竟然为了博得主子的宠爱而想害死这么柔弱的姑娘。”
“不是的！”假扮鬼魂的珠兰紧紧地靠在蒲方脚边，“我们都是为了老爷好……是替老爷着想才这么做的，我们不希望三十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啊……”
蒲方静默不语，双手背在身后，轻轻闭上眼睛面对龙祖湖的方向。
“老爷，您为何总执着于凡人女子呢？难道天界的女子就不行吗？凡人女子无法与您长相厮守，就算怀了龙子，在生产前母子俩都会被处死……天规律法就是这样制定的呀！”
“住嘴！”一直紧闭双唇的蒲方大声叱喝。
他的声音恐怖到可以让在场的人背脊皆传来一阵凉意。
蒲方瞪大了灰色眼眸道：“不过是区区仙女，胆敢教训我这东海龙王之子！”
“不，奴婢不敢……”
风停止吹拂。
云裳屏住呼吸，阿白在一旁低吟道：“事情不妙啊……”
“我不想看到打扰我妻长眠之人！”
强风吹起，尘土飞扬。
云裳不由得闭上双眼，等到再度张开眼睛时，女官们都已经飞至湖面上空。
风声掩盖了女官们的哀号声。
湖面卷起了巨大的漩涡，她们接二连三地掉入漩涡之中。
“蒲方，住手！”云裳挣开阿白的手，紧紧地抓住蒲方的衣角，“别杀她们，她们不是已经哭着道歉求饶了吗！”
“不可饶恕！竟敢假扮孤魂野鬼，冒犯我妻亡灵。”
“但确实有鬼魂出没！”
“……你说什么？”
云裳脑中的所有谜底逐渐解开了，她终于发觉了真相。
没错，鬼魂的确存在。
“我听到了马头琴的琴声。”
“胡说！”蒲方看起来悲痛欲绝。
“千真万确！我原本也以为是女官们伪装的，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唯有我才能听得到马头琴的乐曲。”
所以，当云裳说听到马头琴声时，珠兰和芳华都露出非常害怕的表情。
“鬼魂会因心中有憾而到处游荡，会让我听到马头琴的琴声，或许是因为我们同为凡人女子，所以希望我能替她完成夙愿吧。”
“闭嘴！”
放我出去……鬼魂对她如此倾诉，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跟之前听到的鬼哭神嚎全然不同。
“她被关在庙里，无法步上黄泉之路也无法离开这里，她痛苦得不得了，快把那些符咒撕了吧！让她……”
“你还不住嘴吗？小姑娘！”
蒲方抬起一只手，云裳的身子随即跟女官们一样飞至空中。
“云裳！”
阿白立刻变回兽姿追了上去，但却被蒲方大手一挥，吹到湖的另一头。
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间后，云裳坠入了漩涡中，向湖底沉去……
好冷……
口中不断冒出气泡，一颗接一颗地浮上湖面。相对地，云裳被寒冷束缚四肢，身子渐渐往下沉。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耳朵开始出现耳鸣。
难道是仙石散的效用仍未退去？
死亡的迫近并不可怕。
只觉得湖水好冰、好冷……
反而令云裳想起那毫不相干的……那一夜的事……
那是她刚被爹爹从嘉州接回都城云府时的事。
爹爹给了云裳许多东西。
极尽奢华的房间、漂亮的衣裳、昂贵的饰品，以及对良家女子来说最好的教育。
在武国，妾室所生的孩子都必须称呼大夫人为娘，因为亲生母亲是妾、而把亲生母亲视为身份比自己低的人也是很常见的事。
云裳到了都城之后，便以云家千金的身份被捧为掌上明珠，爹爹的正室把云裳视入己出一般对待，连下人们也是如此。
不过，云裳却总惦记着娘亲。
云裳的娘亲并未正式纳为妾室就过世了，表面上虽然没人说破，但当大夫人发现云裳与她不亲后，就越来越看云裳不顺眼，最后，兄姐们皆歧视云裳，连下人们也瞧不起云裳。
爹爹公务繁忙、交友广泛，不经常在家用膳。这种时候，云裳都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吃，而且送来的饭菜还是凉的，甚至有时候还会忘了送过来，专门负责伺候云裳的侍女们不打扫房间，亦不帮忙云裳更衣，大夫人邀家人一同去游湖时，也只留下云裳一人看家。
然后在某个寒冷的冬夜。
那天晚上，爹爹又因公而留在宫中过夜，大夫人当晚请来乐师，举办只有自家人才能出席的晚宴。
当然，她们并未邀请云裳，侍女还命云裳待在自己的房间。
云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到底是大夫人的命令呢？亦或是侍女的恶作剧？
侍女离开房间后便反锁房门。
火炉中没有木炭，天气还异常寒冷，冷到连呼吸都快要凝结成冰，尽管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还是冷得全身发抖。
她的眼泪滴零而下，片刻不曾歇止。
不是因为肚子饿，侍女们已经送来晚膳，只是云裳没吃。
或许是心有不甘。
姑且不论大夫人的做法，云裳自己也没想过要喊她一声娘，会被疏远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侍女懒得伺候云裳，云裳也已经过惯了庶民生活，已经习惯自己打理自己的事，也不成什么大问题。
她只是觉得很不安。
没有人希望云裳留在这儿，或许只有爹爹例外，然而他太忙，所以经常不在家。
云裳被孤立自己的人们围绕，她们的负面情感沉积在云裳的身体各处，不知何时起，连云裳也开始否定自己。
我或许应该和娘一起死掉……
云裳当时才十一岁。
不算小孩，但是也不算大人。
云裳想要一个温暖且能够完全接纳自己的胸膛。
但是她只能躲在冷冰冰的房间内，身上裹着棉被走近窗边，而家人们的欢笑声和乐曲声不断传入云裳耳中。
好不安……
好寂寞……
那时的云裳，眼神黯淡到了极点……
漆黑的湖底，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云裳捕捉到了一道银光。
银光像被风吹拂的丝带似的，慢慢地朝她而来。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