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开始下山时，白鸠在洞窟内生起火来，里面除了备有锅具和铁壶外，还准备了茶叶及干粮。
烧壶水来泡杯茶吧！白鸠心情很好似地提议后，径自走出洞外汲水去了。
白鸠前脚一离开，小青后脚就踏入洞窟里了，她瞥了一眼云裳身上的穿着，皱了皱眉。
“这么破的衣裳，还能穿吗。”
此时云裳的衣裳已经破得不能再破，脚上还缠着白鸠的衣袖。
“我拿衣服给你换吧！还有鞋子……不知道合不合脚就是了。”
小青从堆叠在角落上的那些衣物中，取出一件面料上有漂亮刺绣的桃红色袍子，她感触良深地注视着那件袍子，许久后才递给云裳。
“这么漂亮的衣裳，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呢。”
“这是水虎不知从何处盗来的，盗取之物……请姑娘别嫌弃，总比穿着那身破衣裳好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裳道过谢后，换上袍子，她再度环顾起洞窟内。
发现篓子里装满了果子和山菜，蓬松地填塞着枯叶的床铺上，铺着看起来触感非常好的布，然后就是方才看到的，为数不少，看来都是姑娘家穿着的各色衣裳。
水虎到底多么珍视小青，从这些物品上就看得出来，小青茫然地注视着水虎已不在的洞窟中。
“姑娘，你未来有何打算？”云裳小心翼翼地问着小青。
小青不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吧？云裳有点担心这个问题。
没料到，小青却很干脆地回答道：“我打算下山去，先到西陵城，揭露广安村村民的罪行，未来如何……难以预料，只想远离此地，云裳姑娘认为小女的想法是否可行？”
“是么。”
“云裳姑娘又有何打算呢？”
云裳无法回答，默默地摇了摇头，现在，她无暇挂心他人之事。
小青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看着眼前的云裳，就在这个时候……
“云裳应该去追方士阁下吧？”白鸠返回了洞窟，听见双方对话而搭腔说着。
云裳皱着眉头，回头看着手上抱着铁壶，站在洞窟入口处的白鸠。
“白鸠为何这么说？”
“当然应该去追他，因为，云裳是我见过的凡人之中最坚强、最勇敢的姑娘。”
白鸠走进洞内，就一直望着倒卧在洞窟内侧的那一堆貘的白骨。
“昔日，我与凡人也曾经有过一段恋情。”
突如其来的告解，让云裳和小青都惊讶得瞪大着眼睛。
“山神和……凡人姑娘？”
朝着低声自喃着的小青，白鸠微微地笑着，“我俩的甜蜜时光远比小青和水虎长久，当时，我一眼就爱上了那个看起来极其普通平凡的村姑，还把人家抓到这里来，在此共同生活。后来，姑娘也被我的真心……”
云裳啪地拍了一下手，“你是说那位比我身材好的姑娘吗？”
小青满脸惊讶地听着，然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催促着白鸠继续往下说。
“快说，结果，后来？”
小青和云裳互望对方一眼，满脸通红。
果然是女孩子家，不管置身于什么样的状况下，一听到八卦故事就不肯轻易放过。
令人遗憾的是白鸠的恋情并非一帆风顺。
“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之久，我便命丧黄泉了。”
云裳目瞪口呆地望着貘的骨骸。
“寿终正寝吧，当时，我已经活了七百余年。”
“后来那位姑娘……”
“至今音讯全无，事隔百余年，我想早就离开人世了吧。不过，不知道死于何处，到底是下山去了？还是……追随着我，在洞外的龙眼树……上吊自杀了呢？”
“怎么……”
小青朝着说不出话来的云裳说道：“为何欲言又止？”
小青又转头看着白鸠，语气听起来有点尖酸刻薄，“你强占舍弟之身早在一年之前，真想知道恋人的消息，早就闯入天虞山里来了，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太害怕了。”白鸠像闹别扭似地嘟着嘴唇，“上山来，万一发现她已经成了一堆白骨，我……可能因此受到刺激而不支倒地，而且，若是知道她为了我而殉情自杀，一定会在我的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
“可悲之人。”
“不……”
云裳不由自主地插嘴说着，小青和白鸠都转头看着云裳。
“白鸠，你难道是……不想让自己更加地绝望吗？”
以广安村之村民为首，白鸠口口声声说讨厌凡人，却一直逗留此地不离去，或许是难以割舍对人类的那份情感吧，若是知道了连他所爱的姑娘都沉溺于噩梦之中而自杀，白鸠必将走投无路。
云裳回想起白鸠出现在自己梦境中时的落寞神情。
云裳原本以为白鸠上山来是为了寻找姐姐，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为了姐姐而来，他是为了寻找另外的某个人。
现在终于了解了事实真相。
白鸠应该是在寻找一个让自己能连结上这块土地的坚定信念吧……
因为他是从好久好久以前就一直爱着村民们，对村民们施予无数恩惠的山神。
生命一度告终的他或许是认为，自己若失去村民们的那份确切的爱戴，就再也无法存在于这块土地上了。
白鸠既不反驳也不承认。把后背靠在岩壁上，双手交握，枕在脑后。
小青突然问道：“这么说来，你果真在此找到她的骨骸了吗？”
“没有，没有找到。”
云裳这才放下心来，吐了一口气，白鸠突然问道：“云裳，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呢？”
“诶？”
“对我的恋人，你认为我死后，她会一个人留在此地，终日以泪洗面吗？还是……自杀身亡呢？”
“为何问我？”
结果，白鸠神情落寞似地笑着，“因为她很像你。”
“……”
“同样是性格坚强，不屈不饶的姑娘，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所以，我才会对你感兴趣……同时也感到很讨厌，因为看到你就会让我想起已经失去的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鸠确实这么对云裳说过，他曾以“你回来啦！”招呼着云裳，还问云裳能不能让自己抱一下，把脸埋在云裳的头发之中时，心里确实是想着某个人。
然后，让云裳一路陪着来到这里……
那是因为白鸠希望云裳在白泽帝的栖身之处，希望在自己与爱人曾经共度美好时光之处，听听云裳的想法吧。
云裳抬起头来，说出了白鸠最想听到的答案，“白鸠……我想，她应该是下山去了。”
云裳真的这么认为。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白鸠的眼眸闪闪发光。
“我确实这么认为，坚强的她，不可能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过日子，她一定会到另外的一块土地上，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小青含含糊糊地插嘴说道：“说不定还和其他男人成了亲，甚至还生下了孩子。最后，说不定还寿终正寝，众多孙儿随侍在侧而离开人间。”
小青脸上写满难以理解的神情，注视着看起来神采飞扬的白鸠。
“她这么做，你难道认为是对的吗？你难道不认为，她殉情追随你而去，才是对你表达最真挚的爱情吗？”
“我不这么认为。”白鸠频频地摇着头，“小青，你不是也一样吗？失去了水虎还活得好好的。”
小青冷不防被对方抢白了一句而满脸尴尬，然后，将那对无精打采的眼神移到洞窟外。
现在，你好好地活着，所以，将来，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小青或许是在思考着水虎留下的这句话吧……
“我呀，试着赌赌看。”白鸠依然自我，像在唱歌似地说着，“小青若如云裳所言，没有和水虎一起生活，付出了自己的人生；我若是没有检视凡人，一直待在这座山上……相反地，你像村子里的其他村民们，一直沉溺在噩梦之中，不愿脱离噩梦的纠缠而死去的话。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地思考一下，到底是该离开此地，或永远长眠于此地。”
“别、别以我的死活来决定那么重要的事情好么！”
白鸠呆然地张大着眼睛，看着突然之间缩起身子来的小青。
“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呐，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因为令弟央求我救你一命而被唤醒的。”
“的确，不过……”
“你说不定因为我霸占了令弟的肉身而怀恨在心，实际上，我也被害得很惨，本应长眠于永恒的梦中，却被你们吵得不得安宁而醒了过来，世上还有比这种事更麻烦的吗？”
小青低头不语，白鸠的脸上只微微地浮现出尴尬的神情。
“不过……呼应令弟的确实是我，云裳，你一定很想这么说对不对？”
云裳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数日前，她确实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无论对方是寄予同情或装好人而伸出援手来，决定要不要握住那双手的是自己。
接受少年的要求而苏醒过来的完全是白鸠自己的决定。
云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白鸠苦笑着，脸上却浮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云裳却不一样，从方才开始，心里一直感到乱糟糟的。
她忘了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嗯，白鸠呀……”云裳继续说道：“我觉得，那位姑娘一直在思念着白鸠，不管是下山去了，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或者和别人成了亲，直到临终之前，她一定不会忘记你。”
是的，小青也低声回应着，微笑中难掩痛苦神色。
白鸠依然保持着伸懒腰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过了半晌后，以极为自然的动作，背过脸去对着云裳或小青。
看起来好像眼角溢出泪来，不过，或许是打哈欠的关系。
许久后才回过头来的白鸠，当然看不到有哭泣过之类的神色，脸上甚至浮出柔和的笑意。
“你？”白鸠微微地歪着头思索着，流露出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问道：“云裳，你真的忘得了那位自己深深爱恋着的方士阁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