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仙侧对云裳站着，隔着龙眼树，那边另外站着两个人。
云裳屏住了呼吸。
一个男人和辰仙对视着，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并非凡人，金黄色的鬃毛，加上野兽特有的瞳色，一定是水虎。
另一个是身材娇小，像依偎在男人身边似的姑娘，姑娘反手拿着小刀，刀尖显然是朝着辰仙。
“啊！是小青，她真的还活着……”白鸠低声念着，冒失的语气中夹杂着一抹惊讶。
云裳为对方能活得好好的而感到高兴，却因为突然感觉到眼前的诡异气氛而顿时紧张了起来。
疑问同时涌上脑海中。
小青为什么没有被杀死呢？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支撑着体型远比自己大上一倍的水虎站着的她……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阿白在相互对峙的辰仙或水虎、小青相当的距离外停下了脚步，放下了云裳和白鸠。
辰仙眼睛注视着水虎，开口说道：“云裳，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辰仙……”
小青看着这边，看到白鸠，连忙对白鸠说道：“放我们一条生路吧……白鸠，帮我求求他，好不好？”
小青口中的“他”一定是指辰仙，小青又注视着辰仙，“水虎再也不会伤害别人了，我们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请饶了我们吧！”
“很遗憾……”辰仙淡淡地回答着，“槐江山山主也不会轻易地绕了他吧！他不能回到故乡去的话，我必须亲眼见证他的死。”
“这到底为什么？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他什么都不会做了，他已经洗心革面，真的……他已经……他绝对不会再伤害别人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辰仙低声说出来的话，不由地让云裳感到心情无比沉重。
那句话不只是指水虎的事情。
小青不肯罢休，“我一定会看管他，叫他不再吃人！水虎，对不对，你可以答应我吧？”
看似直挺挺地站着的水虎，眼神飘忽不定地低头看着小青，水虎说不定已经陷入错乱状态之中。
水虎微微地摇了摇头，“俺，俺办不到，对……对不起。”
小青瞪大着眼睛，泪流满面，下颚不停地抖动着，她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全身虚脱似地，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失去支撑的水虎也一个踉跄，屈膝跪在小青的面前，“别、别哭。”
伸出锐利的爪子和长着蹼的手，摸着小青的头发。
“俺、俺出生以来，未曾改变过，一看到凡人就想抓来吃，那、那就是俺的本性。”
“是我在求你，难道连我如此哀求着你，你也……”
“办不到。”水虎眼神飘忽不定，依然拼命地张大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小青，“反正，俺已经活不长久了，你不如干脆一刀送俺上路！”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小青苍白着脸，非常惊讶地抬头看着水虎。
辰仙纹风不动，白鸠或阿白也默默地看着，云裳也屏住了呼吸，注视着他们。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漫长的死寂之中。
突然，小青的眼睛突然显露出一抹诡异的光芒。
“既然如此，黄泉路上就让我陪你走一遭吧，水虎。”
语毕，只见白光一闪。
不妙！
正想跑过去阻止的云裳，看到水虎紧紧地搂着小青而打消了念头。
水虎好像在小青的耳边说了什么似地，小青闭上了眼睛，嗯的呻吟着。
泪水从紧闭着的眼睛溢了出来。
然后，小青的身子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云裳捂住了嘴巴。
小青张开了眼睛，水虎的身子重重倾斜着，仰头跌倒在地，方才紧紧地握在小青手上的那把小刀，深深地刺在水虎的脖子上。
金色的眼眸仰望着天空中，巨大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小青弓着身子跪在脚边，抽抽噎噎地哭着。
白鸠往小青的身旁走了过去，“已经打消殉情的念头了吧？”
这句话对于目前的小青而言未免太残酷了，不过，白鸠的声音中丝毫感受不到平时那种愚弄他人的意思，话语中甚至听得出对小青的关怀之情。
“没办法！”小青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因为他叫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慢慢地直起上半身，注视着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的水虎，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他说……我并没有死去，说我确确实实地活着，所以，未来也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一只笨虎，小青低声说着。
天虞山的神域重归宁静，热泪从云裳的脸颊滚落下来。
……
高耸的龙眼树后有一个洞窟的入口，洞窟的最里头有一堆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云裳在白苑山生活的时候见过化为一堆白骨的棕熊，洞窟里的白骨约莫是熊骨的三倍大。
白鸠一踏进洞窟内就一直走到那堆白骨前，静默片刻后……
“这……就是你吗？”
云裳问着，白鸠点点头，“死后，不管是神仙、妖魔或凡人都一样。”
意思是眼前的这堆白骨就是天虞山的山神，白泽帝的骨骸。
白泽帝为貘，听说貘是鼻子长长的野兽，只看白骨，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判别出看起来像头骨的部分，不过，大部分白骨已经腐化，埋在泥土里。
“云裳。”
洞窟入口传来低声叫唤声，云裳回过头去，发现阿白垂着尾巴站在洞口。
“辰仙说该出发了。”
云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洞口走去。
逝去的水虎的尸骸，被众人合力埋在龙眼树下，现在，小青就坐在水虎的墓前。
辰仙站在远离洞窟或龙眼的地方，云裳往他的身旁走了过去。
“我打算直接越过天虞山和绮罗汇合。”辰仙语气平淡地说完话后，把手伸进怀里，除取出几张符咒外，还取出一个装着银两的袋子。
把东西递给云裳后，语气柔和许多，低声说道：“你……就去你最想去的地方吧！”
云裳并不惊讶。
云裳或许是……看到辰仙和水虎对峙时，就已经有这样的预感了……
仅管如此，云裳还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辰仙叫云裳去自己最想去的地方，他到底要云裳回到都城的云府呢？还是要云裳回到故乡的那一栋已经没有人住的小屋里去呢？
那两个地方都不是云裳想去的地方。
不过，若是有人问云裳，自己想去的地方是辰仙的身旁吗？云裳现在没有办法马上明确地回答。
云裳亲眼目睹小青决心杀死水虎时的情景。
小青一定是下定了“决心”。
爱上一个妖魔的决心。
云裳一直追究着辰仙的决心，现在才终于深深地了解到，事实上，没有下定决心的人是自己。
辰仙那复杂的身世，辰仙背后那股蠢蠢欲动的各界的期待，很可能卷入天界、神仙界的骚动。
最严重的是辰仙体内那难以抑制的龙的一面。
云裳曾经认为自己有自信可以克服这一切，现在，她却认为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天真了。
云裳爱着辰仙，她就凭这一点点情愫而来到这里，可实际上，云裳根本不了解辰仙的烦恼或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云裳并没有装做没看到，只是一直认为视而未见反而比较好，一直认为辰仙若只是一个凡人的话……
“你决定自己离去，而把我丢在这里？”云裳声音颤抖地问着。
现在，云裳根本没有资格谴责辰仙，语气中却隐约地可以嗅到怪罪的意味。
云裳不希望辰仙离开，而把自己丢在这里，她希望永远和辰仙在一起。
两人的邂逅是在云裳十岁的时候，淡淡的初恋转变为强烈的爱慕是在两人共同生活之后才开始。
辰仙已经占满了云裳的整个心房。
因此……
现在若是辰仙搂着云裳，对云裳说声一起走吧！离开白苑山的那一天，小声地对云裳说的那句话，若是能再说一遍的话……
“云裳……留在我的身边。”
辰仙这么说的话，云裳一定会……
“云裳，我……希望你的脸上永远绽放着笑容。”辰仙伸出手来，轻轻地用手指拭去云裳脸颊上的泪水，“我们继续在一起的话，你必定会受到伤害，伤害你的或许是我的意志完全无法掌控的某些人，说不定是我自己本身。你我分道扬镳的日子，迟早会到来……就像方才的姑娘和水虎一样，就像我们的双亲一样……”
云裳低垂着眼皮，睫毛微微地颤抖着，连她自己都发现了，“你……是不想看到我受到伤害吗？所以才要这么做吗？”
“不，不是……我离开是……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不想看到你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辰仙再次……这次，抚摸了云裳的头顶后，眯着眼睛，后退一步，然后手指离开了云裳。
辰仙转过身去，离开了云裳。
“笨、笨蛋！”阿白跑了过来，在云裳身旁大吼着，“咱不去，咱什么地方都不去，咱怎可能把云裳丢在这里！”
辰仙没有回过头来，背影即将消失在树林尽头。
“阿白，去吧！”云裳说着，“快去！阿白必须和辰仙一起去，阿白的情意，我非常了解！”
“不！不行不行！云裳，你也要一起去。”阿白猛力地摇着头。
云裳突然用双手捂着脸，“阿白……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她如诉如泣地说着，“我不能去，我不能跟着你们去……”
相处越久，越期望加深彼此间的关系，可是……彼此都没有下定决心。
“……咱知道了。”阿白终于低声说道：“那你自己就多多保重了，云裳……”
一阵风吹过，云裳放下捂着脸的手时，发现阿白或辰仙都已经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