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在夜色里放起了歌，应该是法语小调，配乐也只有简单的萨克斯，幽幽咽咽的调子，从没关严的窗户外飘进来。
这个季节普罗旺斯的昼夜温差很大，夜风吹进来，整个房间的温度就降了下来。
曲江硕已经离开半个多小时了，宋乾乾心中还是久久没法平静下来。整个房间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就着昏黄的灯光，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给小徐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两分钟过后，小徐就回复了她。
她原本是想问小徐顾晟易下没下戏，小徐却告诉她，顾晟易今天状态不是很好，连拍几场武打戏后体力透支，被陆川勒令回去休息。自从五点钟回到酒店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吃，小徐敲门他也不应。
宋乾乾联想到明天就是卫茜的忌日，顾晟易的心情肯定很不好。
小徐还说他体力透支……
宋乾乾心中一惊，猛地想到了什么，连忙返回手机的主界面。只见原本呆呆木木待在她手机屏幕右下角的动漫主题人物，此时正低垂着头，感受到她投过来的视线后，猝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脑中的那一股弦“铮”的一声绷断了！
她早该想到的，顾晟易身体不舒服必定会进入她的手机，即便是隔着大半个地球这个定律也不会变。宋乾乾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曲江硕那会儿说的话他又听去了多少。
“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半晌后，宋乾乾找回声音，干巴巴地问了这么一句。
手机里的顾晟易哑着嗓子，回答：“也没多大一会儿，反正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听见了。”
宋乾乾张了张嘴，明明能够察觉到他的情绪，可是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该说些什么呢？她深知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需要用往后一辈子多少的欢乐才能治愈。
顾晟易一直以为在自己的家庭中，父母的争吵和避而不见是因为父亲的背叛，即使是母亲重病他也不肯停下工作来看她一眼，维持表面的婚姻只是为了在大众面前作秀。而顾明风一直不支持他进入娱乐圈是因为不喜欢卫茜，所以才会连带着也不看好他。所以这么多年他拼命的工作，成为流量明星就是为了和顾明风对着干。
可是现在曲江硕却说出了所有的真相。
顾明风不想让他在娱乐圈发展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一行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不只是身体，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妻子一样，置身在这纷乱之中。
他的爱太过寡言，为了保护已故妻子在儿子心中最完美的形象，他不惜被误会了这么多年。或许如果不是曲江硕，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把真相说出来。
房间中满室静谧，宋乾乾将手机握在掌心，什么都没说，此刻她能做的所有也只有陪着他了。
公寓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时不时能听到保姆在走廊上走过收拾屋子的声音。隔着一个楼层，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顾明风咳嗽已经很多年了，之前被曲江硕强制送到国外修养了一年多，可是并不大见好。
突然，顾晟易开口道：“乾乾，他的身体时不时已经很不好了？”
以前父子二人对峙的时候，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留心过顾明风的身体了。他只是以为，顾明风那么风流的人，一定会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精彩，却不曾想过，时间最是无情，岁月它从来不等人。
这一夜，宋乾乾几乎没有怎么睡。顾晟易一直在低声絮絮地跟她讲小时候的事情。话题最后大多会落在卫茜的身上，说着说着声音就又小了下去。
宋乾乾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说，她就细细听着。
天色渐亮，她给宋天成发了消息，简单和他交代了一下目前的情况。为的就是让他去安抚陆川和剧组，否则今早让剧组发现顾晟易不在房间，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状况。
宋天成没有说别的，只是叮嘱她早点把他送回国。
早上七点半，保姆来敲门叫她出去吃早饭。
简单洗了把脸，她把自己收拾得尽可能精神些来到餐桌前。手机被她随身带着，毕竟现在顾晟易就在她手机里，明晃晃放在桌子上她也不放心，干脆紧紧捏在手里。
依旧是传统的法式早餐，冷硬的面包配着不知名的酱。桌上几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胃口。
倒是安非率先笑着和宋乾乾打了招呼，曲江硕看了看她眼底的青黑，不甚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他自然不知道顾晟易已经把他昨天说的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了，只当宋乾乾是因为了解到真相而一夜都没睡着。他在心底暗暗点头，他果然没有看错，宋乾乾果真是把有关顾晟易的所有事情都放在了心上。
吃过饭，顾明风就要去看卫茜了。
今天天气又落了小雨，阴沉沉的，让人压抑。临出门前，顾明风对宋乾乾说：“你也来吧。”
闻言，曲江硕和宋乾乾都有些意外。
几人拿着伞出门，安非早就安排好了车。卫茜的墓地在远离普罗旺斯市区的乡间，车辆拐进主街道路过一家花店，顾明风下车走了进去。他买了一束矢车菊，搭配了粉色的满天星，从挑选到包装都没有假手他人，都是自己亲自动手的。
他说，卫茜最喜欢矢车菊了。
车子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雨还没停。走近才知道这是一片很小的墓园，建在矮山的半山腰，四周草木葱茏。
其实在今天之前，顾晟易都不知道卫茜真正的墓地在这里。当年卫茜在异国他乡去世，顾明风不想让卫茜再受到卫家人的打扰，做主将她葬在了这里。至于在国内只是立了一个空的墓碑。
车子停在山脚，顾明风下车前掏出一个帽子戴上，转头问曲江硕：“我的白头发都遮住了吧？”
曲江硕点点头。
顾明风嘴角微微挑起了近日来唯一的一点笑，说：“到底老了，盖着头发也遮不住脸上的纹了。”
说完，他下车往山上走去。
曲江硕不放心地嘱咐他：“别抽烟，坐一会儿就早点回来，外头天气凉。”
说完，他示意宋乾乾跟上去。
宋乾乾握紧手里的手机，撑伞跟了上去。因着下雨的缘故，山路有些湿滑，不太好走。顾明风走了一会儿就已经开始喘，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墓园虽小，但打扫得很干净。守墓园的是一位年龄很大的法国老人，他对顾明风自然不陌生，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后便提着扫把离开。
顾明风将花束小心地摆放在墓碑前，墓碑之上卫茜的照片已经发黄，边角都微微翘起。这其实并不是宋乾乾第一次在照片上见到卫茜的样子，眉眼间和姜棠很像。但是又比他柔和得多，有那种岁月沉积下来的和善从容，骄傲明媚。
顾明风低声絮絮地和卫茜说着话，大部分都是在说一些他近一年生活中的琐事，有提及到很多老朋友，但说得最多的就是顾晟易了。
顾晟易这一年在国内获得的大小的奖项、拍了那些戏，他全都如数家珍。
宋乾乾打着伞站在顾明风身后，顾晟易此时就在她的手机里，潮湿的冷意将这悲伤衬托得愈发浓烈。
她看着顾明风的背影，虽然带着帽子，但边缘处的白头发还是露出了些许。
宋乾乾突然间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特意戴着帽子，他是不想让卫茜看到自己老了模样吧。
既得少年时，奈何难白头。
你离开的这些年，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两天——你走的那天，和思念你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