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自己的影子里慢慢有某种东西往上凸起，它一点点朝上，犹如跃出水面的某种海洋生物。它如同海中哺乳动物一样浑身光滑，色泽殷红，仿佛自血池中穿过的一种异形。
慢慢这奇形生物在我眼前凝聚出形态来，它身体不断变细，曲线收缩，变成了一个女体形象，此人皮肤也迅速白化，和寻常人类并无根本性差别。
她有一双狭长妖气的眼睛，瞳孔是灰白色的，让人想到冰雪天某种熠熠生辉的晶状体宝石。毗蓝婆有一头柔顺服帖的长发，在左肩前面垂下来，弯出一个上翘的弧度。纤细脖子下颜色却开始渐变成红色，最后聚拢在小腹，往下是一条仿佛尾巴分叉化形的双腿，一端红色凝聚在我影子中。
“初次见面，马烨，我就是毗蓝婆。”这位阴间狱主声音轻盈悦耳，让人根本感觉不到一丝恶意。
我口念灵犀咒，灵犀这回却一直没有出现。
“不必召唤她了。”毗蓝婆在影子里往前踏出一步：“天蓬君已经被大帝镇压在神桃树下，一千年后才能出来。”
一千年，怕是她再度出来后，外面已经是另一个完全不同时代了。
灵犀作为天蓬君三法相之一，本身是不会独立存在的，最初认识的时候她骗我说不过是厌倦阴间繁琐事务，所以逃到人世间来当阳神。渐渐熟悉之后，我就发现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她并不是自己所说的“灵犀”，其实也就是天蓬君披了一个马甲就出来了，如此一来处理一些天蓬君身份不好直接动手的事儿，后面发生一系列的状况都证明了这一点。
通判应无心依旧尊她为主，要知道阴间是一个本身划分十分严格的地方，彼此归属，哪一个有主之灵是以哪一位鬼神为主都是一清二楚的。更何况身挂要职的应无心，始终认逃逸人世间的阴治都司灵犀为主。
再来是应对伪装成王灵官的酆都君时，灵犀和实为阎罗王的张道成一起对敌，灵犀就使出了天蓬君的三尸棺。三尸棺和那些抬棺人都是天蓬君出行的仪仗，这一点毋庸置疑。
想来灵犀出事也和她对王灵官出手有关，她开头一直追查王灵官，想要破获关于当年忠心耿耿四圣之一真武君为什么会被镇压度朔山下。
奈何彼时王灵官已非之前的守树人，王灵官警告她，其实就是酆都君的意志，如今终于对天蓬君也直接下手，重蹈真武君当年的命运。
我看着这位站在我影子里的女人：“你想要什么？”
毗蓝婆嘴角一牵：“当然是奉大帝之命，来招安两位，早日一同归顺阴间，同享这人世间。”
我也笑：“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阴间洞天可能将毁，酆都君这位至高统治者是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要对外开战，要开辟出新的领域。正所谓，大船将沉，船长是唯一无处可逃的人。而对你们而言，却不是这样。”
见到毗蓝婆时，我脑子里很多原本的疑惑都解开来。
为什么人世间会有不少阳神，这些阳神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对此酆都君却不能大张旗鼓将他们捉拿带回阴间。这些十分晦暗的暗流一直都在，让以前的我总是搞不懂。
眼下毗蓝婆行为给出了最终的印证。
“如果是按照酆都君的计划，你应该是在悄然培植足够多的鬼怪占据人身，不断扩大影响，伺机而动。可你没有这么做，反而大张旗鼓出现在功德林医院，这里多醒目不必提。”
我牢牢盯住眼前女人的双眼，试图从里头找到一些意外或者惊慌。
可惜什么也没有，她眼神里只有坦然和平静。
“你故意占据了这里，就是为了等待道门中人找来，这一点我还不至于看不懂。为什么要找道门中人？我想，多半你是有自己的诉求，不止于是酆都君的命令，你也有自己的思路，不知道我推测对不对。”
毗蓝婆一笑，四周墙壁上都出现红色的斑纹，她一收敛笑容，四下又洁白如初。
“我就喜欢聪明人。”这位阴狱之主随手一抹，四周红色斑纹如同藤曼一样自墙和天花板里钻出，将我们所在的区域整个封锁成了一个编织牢笼。
“做一个交易如何。”
毗蓝婆眼神发光。
我说：“请讲。”
……
一阵急促的脚步音从外面传来，我能听出里头有靴子橡胶底抓在地板上摩擦声，也有金属撬动大门的撞击声，还有一些低声窃语。
病房门被人猛地撞开，两个戴了防毒面罩，全身军服手持微冲的军人看着我们。
“你们是谁？举起手来。”
我和陆阴阳按照他们说的办。
其中一个军人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马烨？”
来者是个戴口罩的女人，穿着一件红色冲锋衣，长发在脑后盘成丸子头，眼神温柔又坚毅。
叶言庭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你们没事就好，陈主任那边很担心医院出事，我就和赵沉宵一起先过来这里。”
“还好，就一点轻伤。”
她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宗阑，又过去仔细辨认了一番：“宗阑……死了？”
陆阴阳回答说：“他被毗蓝婆上身，原本灵怪就缺失，应该已经被锁入阴间或者归墟里，心率衰竭而死。”
叶言庭微微叹了口气，回头问：“那也可惜了，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一个上清宗师，还是多年研究归墟阴间的大师……”
我问她：“这里还有很多被毗蓝婆控制的人，你们最好妥善处置，不然恐怕生变。”
赵沉宵此时也从后面钻出来，他依旧是那副冷淡又内敛的模样，面部只戴了一副棉口罩，少年馒头戴了一个孙悟空面具寸步不离。
“你和毗蓝婆交手了。”赵沉宵一眼看破。
我也没有否认：“很难缠，只能说暂时没问题，而且鬼神来北京的目的很复杂，并不是一条心替酆都君卖命。”
“毗蓝婆对你透露了什么？”叶言庭也有了兴趣。
“出去再说吧。”我回头看了一眼宗阑的尸体，心里只有叹息。
进入吉普车，赵沉宵突然用鹤厀钉锁住我的左臂，叶言庭以一根软绳系住我的右臂。
“你还是马烨么？”叶言庭目光清冷，声音中没有任何温度。
前面的陆阴阳也只能看着，这种局面我们早已料到。
我笑了笑：“那好，我来证明。”
一瞬间我反手撞向赵沉宵，单手将鹤厀钉拽住压住他身体，另一只手反手以绳子将叶言庭上半身给缠了起来压在她腰上，让她恼怒不已，胸口剧烈起伏。
“七杀已经和我融为一体，这种状态，如果毗蓝婆占据了我的身体，七杀早就疯狂了。”
我解释说：“再者别忘了我腰上的拷鬼棒，怎么说也是萨守坚的雷法法器，毗蓝婆想要控制我是不可能的，只会让七杀引起我发疯失去理智。十四大尸蠹层面级别的妖魔，就是抵御鬼神最强的抗体。”
赵沉宵点点头，率先松手：“不错，这的确是七杀的气味，以前我和徐青宁交手，不会错。”
叶言庭哼了一声：“你手该放开了吧？”
我这才松开，笑道：“不得已，抱歉。”
叶言庭收起手里绳子：“这是‘捆仙索’，里头有特殊材质，能够对鬼怪附体者进行预警，‘扫霾部队’已经配置了‘捆仙索’，开始到处扫除鬼怪。”
我松了口气：“果然是有相关设备的，这就好，不然面对鬼怪还真是一个巨大麻烦。”
“现在既然你没事，我们去一趟协和医院。”叶言庭说：“应龙去了协和医院，那边的人手目前根本没法和他对抗。”
阳神应龙？
我心里一凛，罗子敷也在协和。
“好。”
车子一路在红雾中穿梭，四下都能看到戴面具的人士开始清理寻找鬼怪，扫霾部队都佩戴了特殊臂章。
那是一个十分醒目的白徽章，上面有一个红色十字，写有“安全扫除”四字，不懂的人还以为不过是辅助人员。其实是被紧急集结起来的特殊部队“扫霾部队”，处理红色雾霾，同时对付鬼怪这类特殊事物。
望着窗外，与毗蓝婆的对话再次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