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阎罗王一边接热水一边头也不回道：“鬼怪入场，就意味着鬼神入场，别忘了，鬼神力量强弱与否和掌控的鬼怪数量有关系。”
我倒是差点忘记了这一点。
“应龙……还在阴间？”
张道成吹了吹枸杞茶上的热气：“不，他是看到了这次机会，阳神说到底还是鬼神，鬼神总是有追求自身更高的本能，而且应龙是作为十二仙人碎片获得者之一，拥有人格，这对他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是嘛……他倒不是对人出手，相反，他算是我们的盟友，正在到处捕捉鬼怪作为自己的属下，我和他打了个招呼。”
我听得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各种坏消息中的一个好结果，应龙算是和我们一个阵营。
立刻我反应过来：“你是说，阳神大多数可以算是我们这一边的？”
“也不好说。”张道成捧着保温杯，依旧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阳神也是有立场的嘛，有的与世无争，像是六艺道兵这一系，青帝白帝估计都没什么，应龙人格化比较重，加上对十二仙人一直怨恨，有所动作也是可以理解。还有一些其他进入人世间的阳神，估计也不会跑到北京城凑热闹。”
“倒是别忘了一点，阴间鬼神才是大多数，万鬼门开，也就是说六天鬼神宫里的阴兵鬼卒都放出来了。这些杀伤性很大。”
我见李青摸出一支烟，正在角落抽闷烟，不由奇怪：“既然应龙没有任何攻击趋势，李司长为什么还这样子？”
“他毕竟是普通人。”张道成呵呵一笑：“虽然身体里植入了尸蠹，具有一部分抵抗能力，这次北京城可是相当于人人开天眼，第一次见到鬼神攻击姿态是什么模样，受到冲击也是正常的。”
聊着聊着，突然脑后传来嘎吱一声响。
我和张道成都回过头去，只见板房的门打开来，陆阴阳站在门口，用手背擦了擦汗：“进来吧，修好了。”
这回连角落的李青也掐灭烟头一起钻了进去。
并不宽敞的房间内，辕韫车已经被改造成另一幅模样。
乍一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游泳圈，直径超过两米，圈体由橡胶组成，圈内有长条状金属管构成一个方形区域地盘，密密麻麻线路被卡在线板槽上，充满着工业机械之美，以橡胶外沿为底朝上还有几道半圆弧形钢管，构造出斗拱，令人想到帐篷骨架。此外底部比起之前明显高了二三十厘米，下面有用不锈钢包裹住一个柱体状物，像是船只的龙骨。
大了一大圈的辕韫车静静躺在板房中部，既不像是车，也不像是船，令人联想到一种巨大化电子元件。
黄喑说：“基本上运行顺畅，只是阉割了本身的载具行动功能，眼下它是不能移动了，只能固定下来使用。”
我有些好奇：“是怎么测试的？”
“我来测试的。”陆阴阳主动回答：“人只需要躺在那个方形骨架床上，线管包裹，最多半分钟后，人体灵怪就能剥离，从而进入阴间，只是位置上来说我还不确定是什么地方。”
我大惊：“你去阴间了？没事吧？”
“时间很短。”黄喑摆手：“目前看没有副作用，这也是优势所在。”
张道成一笑：“也不用紧张，马烨，你想想，为什么酆都君对于人世间的妖魔这么警惕和敌视？”
我想了想：“因为妖魔的预警能力，能够发现并且抗拒鬼怪？”
“那只是其一，却不能根本上影响鬼怪行动。”张道成淡淡道：“关键就是妖魔具有能够稳固、平衡、强化生物肉体的能力，令灵怪离体危害削弱，反而变成了一种特异能力。自古以来，白日飞升，神游方外，这两个词不断被提起，并不是无的放矢。”
他这么一点，我脑子里原本还有些紊乱的思绪顿时一个个拼凑成了完整的线索。
王灵官在收集六艺道兵之余，一直在寻找妖魔之王“无己”的踪迹。甚至在极度危险的风头上重返宁泗，就是为了从宋珍妮手里要夺走无己，结合王灵官真实身份其实是酆都君，这就显得很是怪异。
纵使“无己”身为妖魔之王，于酆都君也没任何用途，目前已知阴间世界里只有各种鬼怪存在，此前我们揣测的神桃树也非实体，而是度朔山一种力量形态。联想到九黎一族，其实也是被酆都君利用度朔山神桃树进行控制，继而通过鳌鱼投放到现世界的“空降兵”。
至于九黎君，本身鬼神之身，却拥有智力、人格和认知上巨大缺陷——也恰好也是因为这种缺陷才能够被酆都君完美控制指挥。
换一个鬼神，能傻乎乎被酆都君当枪使？
不提六艺一系的青帝白帝，就说当年对十二仙忍气吞声的应龙，还是偷渡到了人世间，王灵官这个二五仔更不用说，精明得很。剩下的，不论是北极四圣还是毗蓝婆之流，都是各有心思。
自从东岳府君构建的严密昆仑体系被十二仙彻底崩坏，昆仑就变成了混乱又无法完全掌控的阴间世界。
获得了“无己”，酆都君就拥有了对抗妖魔的巨大本钱，这里外里就是两倍收益，不提无己本身压制同群，比十四大尸蠹更奇异强悍的能力，光是掐住无己，就断绝了理论上另一条进入阴间世界的通道。
继续看酆都君的行为。
他下一个目标就是利用苦肉计，以白帝为诱饵进入首都北京城，让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红衣鬼差这具肉身，还在查证白帝真伪。他却悄然行动，一方面将阴间世界幽冥关启动，万鬼门敞开，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坏巧天工，卡死了另一条路。
酆都君的所有行动环环相扣，围绕核心目标，没有一丝一毫冗余。
张道成的话还未结束：“你也说过，拥有‘无己’的宋珍妮光是以人类躯体就能完全压制六艺。做个假设，一开始酆都君是真的想要杀鸡取卵，夺走宋珍妮的无己，这毋庸置疑，不过后来发现力有未逮，就趁机进行了方案二，暗度陈仓进入北京，计划就开始了。”
“妖魔是抗体。”陆阴阳冷不防冒出一句话。
“精辟。”张道成赞道：“还是陆家专业，毕竟是妖魔对口，千年世家。”
陆阴阳对我说：“按照卫生部的观点，阴间入侵可以看做是一种群体式癔症，发生的效果就是人会疯狂，胡言乱语，产生幻视幻听，做出匪夷所思的举止行为，不可预测。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没错，不过是在既定现代医学体系下的认知和推断。”
关于“事实”和“观测”我和陆阴阳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漫长的争论。
众所周知，或许真正的事实永远无法完全还原，一个事实，是无数画面视角和连续动作的连贯结果。差了任何一部分，就不能称之为百分百的事实。因此才有那么多冤案，以及科学上都有不断的自我纠正和修补，甚至破而后立。
观测则是更主观的东西，距离事实较远，但和人的感知很近。
比如说，我们看到一个男子在殴打一个女子，这是观测。但事实有太多的可能，他们可以是一对夫妻，也可以是一个受害者和一个骗子，也许是一个暴力倾向者单纯施暴。
为了加深观测，我们必须深入其中，即是说，我们得沉浸到这个“观测”的各种细节中去，得出更加接近事实的结论。
我们询问男子和女人，到底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可以如实相告，也可以说谎，还可能一言不发。
最大的麻烦也在这里，单个视角观测是有局限性的，难以真正意义上描述事实，所以观测本身是一件根据收到的信息进行推断的行为。它距离事实，理所当然就会有差异。
就像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实验“薛定谔的猫”，你看不到它时，这只盒子里和毒物一起的猫可能活着，也可能死了，一旦你潜入观测，结果就会固定下来。但这个结果，未必就是我们所说的事实。
结果只是一种观测的反馈，猫死了是结果，但不是事实。
事实是一连串行为连贯发生形成的连续。
同理，现代医学观点下，阴间入侵是一种群体式可传染癔症，这也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是观测的结果。
被鬼怪和鬼神附体后，人往往会性情大变，恍若换了一个人格，不论是早期被纳灵镜鬼怪附着的陶子瑜，亦或是我自己，有灵犀伴随，我变得自信而强势，再无此前畏畏缩缩的模样。
这都是观测的结果。
我们是从道门视角来理解，诡谲幻化的阴间世界，鬼神之乱，鬼怪成灾，北京城被阴兵笼罩，这也没问题。
只不过是用两种不同的观测道具，造成的两种不同视角和观点。
陆阴阳说：“妖魔就是应对鬼怪的抗体，这一点其实陆家很早就有推测，只是缺少足够的样本支持。”
“东方朔以‘无己’遨游阴间，最大的负荷不是灵怪之身，而是他自己的躯体。”
陆阴阳沉吟片刻：“按照孙倪一直以来的研究，鬼怪出没时，对人脑造成的负荷将是平时的十倍以上，对大脑细胞造成巨大负担，甚至可能神经痉挛坏死。唯有身怀尸蠹时，大脑运转相对平稳，妖魔类似于一种平衡器，可以压制大脑的计算频率，不会超频而进入危险领域。”
我猛然惊觉：“你的意思是，如果要利用辕韫车进入阴间，只有身怀妖魔，不，最好身怀大尸蠹的人去，才能规避生理损伤？”
陆阴阳点头：“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