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双透明的手笼罩在我双耳上，隔绝了外部的声响，只剩下浪潮声一叠一叠反复。我用手去摁住耳屏，试图让耳洞通气恢复正常，挤压了好一阵子，浪声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烈。
我终于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海浪，而是听到了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声。一层看不到的薄膜将我耳朵和空气隔开，我能看到孙倪对我张开嘴大声说什么的样子，罗立更是用手扶住我肩膀，摇晃了我身体两下，嘴巴同样张合。
血流声，气流声，伴随着一股难言的恶心感，让我有点头晕，在罗立搀扶下勉强站稳了身体。
我立即心中默念《净心神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念了两遍，到第三遍时耳膜中的不适感总算是逐渐消退，我犹如被压在水下动弹不得的人重新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
“马烨你听得到吗？！啊！”
耳边惊雷一样的嗓门让我脑仁又一阵痛，我下意识捂住耳朵，骂道：“罗胖子你那么大声，要吼聋我啊！”
罗立不怒反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是，马烨你到底是怎么了，刚才看你样子像是喝醉了似的，走都走不动，双眼都开始泛白，脸也没了血色，手上和额头都冷得很，吓死我们了。”
我接过孙倪递来的热水壶，温水入吼令我脑袋又清醒了几分，当即我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们。
“看样子是来了，听到的是血流声，那么应该是骨传导，某种气体或者这里的环境影响，让人耳朵会短暂失去灵敏度。”孙倪嘴唇动了动：“从现在开始，如果生理上有任何异常，就摁下手电的‘频闪’按钮，我们好及时应对。”
稍作休整后我们开始继续探索墓穴。
第二层完全石条堆砌的地下工事难免有些渗水，不少石头都被水浸得发黑发暗，空气也凉，隔着口罩都能嗅到陈旧腐烂的气息，那是一种沉积多年灰尘被风鼓动后的纯粹干燥刺激味道。
古怪的是这里甬道极长，我们走了约莫五分钟的路程才找到二层第一座墓室。
罗立看了看手表：“五分十五秒，这是我们从入口走到这里的时间，按照我们的步频，至少也有三百米，这里比起上一层一点也不小，为什么这里只有五座墓室？”
孙倪摇头，这个问题专家们依旧是毫无头绪。
我招呼他们进来，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镇墓玉兽依旧十分忠实地守在门口，失去眼珠的脸庞固执地望向我们，试图以自己身上流淌的色彩和无神的眼框恫吓来者。
而镇墓玉兽身后的石壁上第一次不再是光秃秃毫无图画，一副简单的壁画被人刻在了石头上：画上有许多小人，它们脑袋是三角形，身体只用简单的几笔勾勒，能看出四肢，小人们手持弓箭和长矛正在参与一场重大战争。
关键是小人们中央有一辆古怪的战车，车子四四方方，长条状，就像是一口棺材，有四个轮子，四头看起来像是虎豹的猛兽拖着战车冲向前方。战车上站着一个明显比周围小人都要高大太多的巨人，此人就像是一个庇佑小人们的神灵，直直站在原地，手持一根缰绳，绳子前面的猛兽和他比起来都算是小宠物。
“你们看这个，有没有觉得有些眼熟？”我提醒孙倪和罗立。
“哦！”罗立猛地抢答：“我知道了，这就是盘龙城最初通过战争建立国度的过程！”
“抢答失败。”我摇了摇手指：“很遗憾，盘龙城并不是游牧民族，而是典型农耕部落形态，更多是自然吞并，周边小部落生活困难过来融入才积少成多。”
罗立不服气：“不对吧马烨，虽然我这方面没你了解得多。之前那个将军的墓坑里还有铜镞来着，说明盘龙遗迹是有军队，而且有对外征战记录的。”
“没错。”我不否认：“只是眼前的东西重点不是建立盘龙城，而且战争是盘龙城有了相当规模，在武汉这一代称霸后才进行的对外扩张，走出领地。”
孙倪咦了一声，用手电光扫了扫那个战车上的巨人：“他脸上有勾画，两只眼睛，身体被图抹过，只有眼睛相当于是黑色，身上都是白色的……白目人？”
我点头说：“Bingo。”
正是助理研究员几十年前在神桃树下呓语陷入幻境后描绘出的白色只有双目的怪人，我们简称白目人。白目人最大特征是似人非人，看起来和正常人同样有手有脚，但是他脸上却只有一双眼睛，而且仅仅是广义上的眼睛而已，实际上到底是否能够正常转动，谁都不得而知，以助理研究员的描述来说——是一个死人的呆滞眼睛。
同时他又表现出非人哉的一面，脑袋上没有头发，脸上没有耳朵，没有鼻子和嘴巴，明明是人形态，却和人有着显著的不同。这种极其类人，但仔细看起来却完全不像的人形物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惊悚感。
“也就是说那个死掉的助理研究员看到的白目人不是在度朔山，而是在盘龙遗迹？”罗立脑子一向转的不慢。
“也未必。”我稍微纠正：“换句话而言，白目人可能是出现在度朔山过，后来再次出没于盘龙城，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我们看向孙倪，看她有没有不同的意见。
“你们看的是人，我的重点是在战车上。”她戴上棉手套，用手指轻轻擦干净石刻上的灰尘，说：“广义上的古代马车大都是两轮车，四轮车真是相当少见，最大问题在于马力不足。”
符箓法器方面孙倪是专业人士，对于古代器具研究很深，战争兵器同样也属于她涉猎范畴。
“首先纠正一个可能有的常识性错误，不是马越多马力越足，要找到同样高度步幅又好调养的马匹是很不容易的，所以驷马八马通常都是王族专属，用以表示尊贵的依仗，不用以战场。”
她小心翼翼把战车纹刻用棉布抹干净，显露出下面的车身还有十分精致的刻画，首先是方形战车轮轴都有刻出来，再者是车身上纹有箭头一样的花饰。
“早期春秋战国还有用战车的，基本上都是单轮或者大小轮结构，因为战车本身重量很足，加上通常有一个御者，一个战士的双人配置，哪怕两匹好马拖拉行动起来也比单独骑手要慢和笨拙得多。通常以长矛和弓箭作为战士的战车配置，速度很难快起来，对马匹的消耗也很大，后来很快就被淘汰了。”
我顿时明白过来，四轮战车说明这车上手持长矛的白目人身份极其尊贵，被众多战士众星拱月围在其中，仿佛是大家的庇佑者。
“这是其一，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四轮车我怀疑不是用一般的马匹和动物来拖动的。”孙倪犹豫了一下，说道：“车身重量太大，马匹拉不动，应该是有其他大型动物拖拉。古人虽然很多时候会描述夸张，但壁画上一向十分简洁，都是抓每一个目标重要的标志，所以我认为这四轮车上的白目人应该是真的出现过。”
罗立被这么一点，脑子活络了起来：“说起白目人和四轮车，之前三号墓穴我们看到的那个温酒的铜斝，那种体量应该是一种取暖装置，但能够在那么早就有拆卸和螺丝工艺……难不成是这个白目人和他的四轮车带来的技艺？”
尽管大家集思广益，但依旧线索不足，无法得出可靠的结论，我们只能暂时移开视角，把关注点转到死者身上。
这一位死者却是躺在铜棺之内，密封得严严实实，周围围绕了一圈的晶体状石头，照上去闪闪发光，就像是某种圣洁葬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