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邙拧开一瓶纯净水喝了口，说：“这回多亏了冢虎，没有它的‘作乱’，或许它们内乱不会这么快。”
冢虎的作用更近乎于一种潜伏反骨，张北邙最初的计划就是用血液引发千眼的狂性大发，活性一增强，冢虎就能更快地入侵它身体各处，疯狂分裂繁殖。可惜张北邙依旧失算了，他不曾想到千眼如此强悍，纯粹的内部影响根本不能影响它正常行动。
“好在你的底牌很有用。”张北邙挑眉：“这叫什么法术？是道门还是陆家的绝技么？居然能够策反控制一头千眼，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我也懒得申辩。
总而言之，我和张北邙隔空完成了这最后一次战术合围，我外他内，终于让这几乎无懈可击的千眼出现破绽，开始因为血液而母体子体互相争夺厮杀。
他从旁边酒柜里翻出一瓶香槟，熟练地开了盖子，给我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杯子和我碰了碰。
“不管怎么说，合作愉快，结果是好的。”
我也喝了一口，劫后余生的美酒的确甘甜无比。
出了舱门我就听到罗立在骂骂咧咧。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多米尼这家伙跟着上了船，他这时候仿佛又变回了此前那个怯懦的学者，低头双手放在小腹前，简直就像是被批评的小学生一样。
“你还好意思跟上来，差点所有人都给你害死。”罗立唾沫横飞，用手套不断打着他脑门，多米尼也不敢挡，只是闭着眼忍受。
“行了行了。”我制止了罗立，看向多米尼：“现在你清醒了吗？血毒应该已经消退了不少。”
多米尼舔了舔上唇：“多谢miss陆，我终于清醒过来了，之前我是被那种寄生物控制了，身不由己，请大家见谅，那不是真正的我，我并不想要伤害任何一个人。我是一个研究文化的学者，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知道到底背后有什么秘密，其他我从没有想过，结果被那种可怕的怪物给寄生影响了大脑神经，才会变成这样。”
这番言辞真实与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到底如何处置他。
联合众人商量了一番，我们有了最终结论。
虽然有些不甘心和不爽，但最终我们只能装作原谅了多米尼。原因很简单，我们没有人会想要做一个杀手将他沉海，这是最主要的理由，而且还有其他海员看着，想要悄无声息杀人是不可能的。再者连张北邙先生都说——摆脱，我是生意人，出海冒险不过是兴趣爱好，杀人这种违法的事怎么可能做。
再者是陆阴阳给出的专业鉴定意见。通过药物测试和罗立提供的青蚨铃催眠，她能确凿多米尼精神状况稳定，之前疑似人格分裂现象因被剥离了千眼幼体而消失。多米尼这样的人物其实和普通人一样，只要回归正常现代社会就会很自然变回正常，甚至比大多人都要更守规则，不过在千眼血毒和仪式般信仰影响下放大了某些意识形态变成行动。
此番行动最大输家自然是大鬼，他本人基本上是不可能有生路，外面大鬼的那艘船见势不妙也逃之夭夭，并没有很讲义气地上岛救人，可以说是很实用主义了。逃晚了他们也得完蛋。
不过我们倒是并不难过和遗憾，大鬼此人攻击性和支配性太强，好几次都差点对我们下毒手，对众人的威胁性一点不比千眼弱。恶人还有恶鬼磨，大鬼用自己的事迹证明了这一点，被千眼给制得服服帖帖。
听到我们（被迫）大度原谅，多米尼欣喜若狂，一个个和我们握手疯狂说三克油搜锐，让我很是郁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多米尼呢？那个言语张狂热衷于重现太阳神荣光的大祭司？还是这个局促又不善表达的白人学者？大概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乘坐游艇一路返回到海南的港口，路上我们渐渐恢复了欢声笑语，不论如何能够从绝境生还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美中不足的是，谁也没有得到应得的战利品。
陆阴阳的冢虎成了千眼之主与子体自相残杀的催化剂，罗立没搞到宝贝不说连那一枚大祭司身份象征的狮头琉璃佩都遗落了，我也付出了大量鲜血和腹部伤口的代价，但谁也没有埋怨，毕竟能够活着已经是足够幸运。
此时我们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正要下船。
张北邙和我们挨个打招呼，最后对我伸出手，我和他握了握，张老板的手干燥而柔软，有些像是女人的手。
“辛苦了。”他笑容依旧和煦，细长的眉眼让人很难讨厌得起来。
我也回以笑容：“我一路上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你这次想要什么了。”
张北邙眉毛一挑：“愿闻其详。”
“你自称是收藏家，收藏家对藏品历来只管价值而非是用途。”我回忆着说：“加上你体内原本就有稀有尸蠹‘屠苏’，很显然你更习惯屠苏这样日常不会影响宿主的助力，而非是野性难训的‘冢虎’。你完全可以不必带着冢虎出海，但你还是带上了它，这是最大的破绽。”
他抿了抿嘴，用左手食指撩了撩左眉骨：“嗯，的确是破绽，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你要做的事非得有‘冢虎’不可。”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头得到一种确认，不过很可惜张北邙目光里没有任何异常，还是那么彬彬有礼，波澜不惊。不知道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仿佛他这个人失去惊恐这一情绪。
我没法子，只能全盘托出：“你知道要见到千眼风险很大，而且你甚至有消息得知千眼能够压制其他妖魔，包括尸蠹都将在这里被极度削弱。如此一来，陆阴阳在千眼的神庙里就不再能威胁到你行动，失去天官的陆家传人已经去了七成能耐，加上你有心算无心，更是全在掌握。”
不得不说，一路上我不断倒推，得出的结论让人无比吃惊。
除去千眼之主本身来历惊人和其超出所有人预期的能力，张北邙居然做出了全套的应对措施，这才是他一路始终淡定如初的原因。
“哈哈，我只是一个收藏爱好者，怎么可能考虑得那么细，又不是算命先生。”张北邙眯起眼睛轻笑一声。
我懒得和他兜圈子：“你的核心目的根本不是菩萨金身，而是千眼之主本身，它才是你最想要的一件新藏品，只是看到它时你就知道以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降服它，更不用说收藏了。”
张北邙缓缓收起笑容。
“要得到千眼之主这件可能世间独一无二的藏品，就需要一个十分完善的捕兽夹。”我继续快速道：“而冢虎就是你的诱饵和捕兽夹，来之前你就反复试验过，确定了冢虎能够潜伏和反制宿主的特性，同时再以冢虎引诱陆阴阳出马。一石二鸟，一份阴阳合同，两笔生意互不耽搁，真是好算计。”
他耸耸肩：“忘了自我介绍，我大学念的就是商科，原本想要成为一名改变大众生活的创业型商人，后来想想，创业死亡率太高，于是就换了经商的方式。”
言语之间颇有一些自得。
我恨得牙痒痒：“大鬼的状况你很清楚，你根本不用做什么，只要让他自己走向毁灭就完了。麻烦的是如何脱困，甚至获得一些小战利品，冢虎变成了你的杀手锏。要不是看到我劾召了千眼子，你大概早就和秋天一起逃上游艇，早早回国了吧？”
“它叫千眼子吗？这个名字很日系少女。”他吐槽了一句，不置可否：“不过结果还是皆大欢喜，为什么一定要追根问底呢？”
大体上算是给了我一个答复，我推测的一切果然是真的，张北邙依旧在掌控全局。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既然你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么多问题，我也给出一些诚意。”
张北邙打开旁边的柜子，关掉便携式小冰箱电源，拉开门，从里头抱出一个透明三层玻璃圆筒。里头有一截像是章鱼触须般的软组织，只是深蓝色表皮上长了两只白色的肉瘤，上面还有黑色的瞳仁般的小点。
我吃惊道：“你还取了样？”
“嘘。”张北邙将样品放回冰箱里：“这东西是真的收藏品了，我没准备用作商业价值，怎么说也算是给我们此次之行留下了难忘回忆，不带回一些藏品，不符合我的性格。”
下船时看着张北邙挥手的模样，我心里一阵恶寒。
某种程度上来说，此人和罗立是同一类，只是罗立直白坦率，张北邙一肚子坏水。
“嘶，马烨你踩我脚了。”
罗立龇牙咧嘴：“我好歹一病人，你照顾点儿成吗？”
“sorry，sorry。”
我赶紧道歉。
陆地上海风阵阵，不知从何处飘来烧烤的香味，我们终于回到了我们熟悉的正常世界。
晦冥古刹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