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古怪是大鬼小弟精神状况完全不对头，口中流口水，双眼仿佛畏惧光线一样低着，就像是要把脑袋塞进双肩构建成的壁垒之中，蜷缩成很小一团，恐惧让他甚至失禁，尿素的刺鼻味道弥漫在这片并不大的空间里。
大鬼双眼怒视多米尼，手中枪口依旧对准这个其貌不扬的白人，口中喊着自己母语里的咒骂词汇。
砰砰，砰砰砰，几声后大鬼打光了这一个弹匣。
子弹在多米尼额头上划出两道深红色伤口，还有两颗弹头嵌入多米尼合金颅骨之中，白人教授身体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随意用手指将弹头从合金骨头上摘下丢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看来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需要足够的信仰和虔诚。”多米尼用一种冷漠的目光盯向大鬼：“我说过，举行仪式就意味着你的生命延续已经和神绑定在了一起，你不再是简单的自己，一切都需要奉献给千百年未曾终结的伟大复兴。”
他此时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曾经的怯懦和退缩惶然早就消失一空，取而代之是一个自信又充满气场的男人。依旧是挺起的啤酒肚，看起来没有一点美感的胖胖中年躯体，只是整个人从头到尾已焕然一新，仿佛这个软软的塑料瓶里装入了一块极寒之下的冰块，让多米尼变得锐利暗藏。
“你体内的神性还没有点燃，舍利不是这么用的。”
多米尼往前一步，双眼用一种上位者的目光看着大鬼：“你还并不清楚，你获得了什么东西，让我帮你，睁开眼，看看体内这股力量，它是如此美妙迷人，穿过千百年人类历史，它一直藏在大海生命起源之地，现在让我给你点燃火种。”
他张开手掌，一把握住了大鬼的手腕，大鬼整个人如同触电般哆嗦起来，眼皮剧烈跳动，不停翻白眼，口中也有涎水从嘴角滴落。这一瞬间大鬼又变回了那个枯槁孱弱的中年人，如同被多米尼握住的一根蜡烛，在风中微弱的烛火左右摇摆，随时都可能熄灭。
等多米尼松开手，大鬼手掌上原本层层包裹的绷带已经松松垮垮自己脱落下来，露出里头的手掌来。
大鬼眨了眨眼，用手背擦去嘴角涎水，抬起那只融入了舍利的手，由于手背对着我们，我也无从判断到底手心有什么东西，只是从大鬼那古怪的眼神看必定有某种变化。
倏然，大鬼原本五根手指之间多出了两根手指！
我揉了揉眼，怀疑是自己看错。
大鬼自己也左右转动手腕，这才让我观察清楚，原来多出来的两根手指并非是人手，而是两片有些像是手指的白色花瓣。这两片狭长花瓣从大鬼手心伤口处长出来，如同一个绑在他伤疤处的古怪系结，甚至有几分让人想到蝴蝶结，同样有两片翅膀。
罗立有些口齿不清道：“这，这他妈不是……那个，佛手吗？”
多米尼仿佛听懂了汉语，看了我们这边一眼，用英文说：“没错，这就是此前你们见过的，舍利里长出来的……神种。”
“神种是神性的生命表现形式。”他以一种极其具有煽动性的语调说：“最早只有大祭司能够拥有神种，后来逐步扩大到所有信众，只要足够虔诚，就能够哺育祭祀神种，直到它成长到拥有自发凝聚神性，这时候与神种一体的人就是神的代言人，如同这位第一代大祭司一样。”
柱子里如同浮雕般四手四脚的骷髅还历历在目，此时它更给人一种阴森诡厉之感，那张上下颚骨微张的颅骨仿佛还在笑。
我朝罗立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重心微微下沉，这时候得溜了。
只是我才迈步，回头看到一群影子从黑暗中走到了金光佛灯之下。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站满了一个个装束古怪的人，他们统一都佩戴了古怪宽大的斗笠帽子。恰好这种帽子我认识，名为笠帽，白色，是越南传统的一种草帽，整个呈现圆锥形，可以遮住大半张脸，日本浮世绘图画里那些云游僧人头上的斗笠往往都是笠帽。
黑暗中人头戴笠帽，一个个手持三尖鱼叉，沉默地挡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去路，粗略数了数这群人至少四十人，身上穿着样式不一的服饰，但都披着宽大黑色斗篷，不过从裸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看，皮肤黝黑到发红，一眼就能判断出经常日晒的结果，他们的身份不是渔民就是海员。
此时大鬼不知被多米尼怎么蛊惑，整个人也安静下来，如同一尊提线木偶般静静站在原地，低眉顺眼。
多米尼则是朝我们张开双臂，口中说出的居然是中文，虽然有些蹩脚：“我的朋友，中国人，应该是最讲究‘天道’的，天道循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你们应该最明白这种时代更替。加入我们，让舍利成为你们身体的一部分，你们就会明白千眼之主的伟大，它会给你们前所未有的力量，你们能够通过它无所不知的眼睛看到未来的河流。”
我心里大骂没文化，这老外显然不曾仔细研究，“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是汉代张角黄巾军起义的口号，根本不适合这么用。但转念一想，多米尼难道是想要颠覆正常的人类现代社会？这么一想让我头皮发麻，这个家伙简直是比黑社会要凶残百倍。
“下面，给你们展示一下神迹。”
多米尼一脸狂热，突然他肚子开始往外凸起，就像是里头孕育了一个在挣扎的胎儿一般。很快他的大肚子上的衬衣就被一个东西撑破，一个圆滚滚的物件从里头显露出来，那是一个仿佛婴儿的头颅，双眼大得惊人，鼻子则是几乎完全坍塌下去，嘴唇是兔唇，皮肤呈现青白色，那是尸体的颜色。更让我吃惊的是，这个脑袋居然和多米尼的脸有六七分相似，哪怕他看起来如此畸形又迥异，可的的确确能看出是多米尼的轮廓！
维系着这个头颅的是一根白色的根茎状物，这个我也见过，和佛手的根茎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多米尼肚子里这根上面有很多红色纹路，不用说肯定是血管。
我这时候恍然大悟，墙壁上的壁画有一幕是有个人拥有两个头颅，一个头颅飞升到空中俯瞰远处的太阳神灵，一个头颅藏于体内。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是一种意象化的描述，认为一个代表神性，一个代表人性或者生物性，但我们都想得复杂了，这是十分写实的素描。最初的太阳佛教大祭司就是这样，将千眼之主的舍利或者叫种子植入体内，而后长出了另一个脑袋，这脑袋和本人相似度极高，也就是唐代妖僧案里头的飞头术真容。他们的确拥有两个脑袋！
失去了一个脑袋还能活，如果失去的是舍利孕育的头，那么肯定是还能活下去的！
还有就是当时的记载里描述这群人都是身着宽大黑衣，头戴斗笠，目的一是为了掩饰真容，但最关键是和多米尼一样，为了隐藏身体里的舍利寄生……
情况紧急到不容多想，我大喊一声爬，一马当先扑向佛灯柱，也顾不得其他，踩着尸林怙主的骨头就拼命朝上攀岩。眼下出路被堵住，我们只有朝上面这一条路可走！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知道多米尼和信徒们绝对不会给我们任何逃脱的机会，作为知情人，我们这几个必须被他们留下，否则对他的复兴大计将是毁灭性破坏。
一边爬我心里一边急速思索对策，无异此前阶梯那里的佛灯们都是这些信徒安置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恐惧，继而回到大鬼这边汇合。多米尼的身份已经一清二楚，他才是这间庙宇的大祭司，根据眼前情况，大鬼这次的行动完全在他掌握之中。此前装的如此之像，简直让人佩服多米尼的演技。
下面多米尼突然喊了一声stop。
我回头看去，众多教徒纷纷下了图腾柱。
在多米尼的牵头下，他们开始念诵起我们听不懂的祭祀祝词。
我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霾感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