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大鬼那边和张北邙联系上了，双方沟通了一番，决定暂时离开石树岛，原因还是那个，避人耳目，白天海上能见度很高，被其他船只发现他们兴师动众停泊在这难免会引起怀疑，怕是节外生枝。最后双方决定暂时分开，入夜时再登岛，此前根据自己的安排来行动。
于是我们都迅速开始补睡眠，多米尼恰好可以和张北邙一个房间。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罗立已经不见，床上被子折叠得豆腐墩儿似的四四方方，让我怀疑罗立这人是否在军队待过。
一路往上走，陆阴阳在小吧台那里翻阅整理笔记，专注认真，我不好打扰，悄悄踮起脚路过。到了甲板上，我见张北邙、罗立和多米尼都在，张北邙和罗立都在钓鱼，各自手持一根鱼竿，优哉游哉喝着啤酒，多米尼则是躲在遮阳伞下喝果汁，吃着一块小蛋糕。
我还是先到罗立旁边坐下，白天里海上日照很足，好在我戴了帽子和墨镜，能阻挡一部分紫外线。罗立穿着一件短袖衫，问问坐在钓鱼折叠凳上，旁边一个装冰块的小塑料桶里已经躺了一尾浅红色的鱼，眼睛很大。
听我问这是什么种类，罗立得意洋洋说：“加吉鱼，也就是鲷鱼，这鱼味道极好。今天看样子手气不错。”
不过他很快话锋一转：“不过这方面比不过张北邙了，人家之前钓起了一条大石斑，一条金枪鱼，今天有的吃了。”
旁边听到我们谈到名字的张北邙朝我们这边笑了笑，抓起桌上白水喝了一口。
“看那手法和熟练度，我就知道肯定是没少海钓。”罗立打了个哈欠说：“富家子弟，富家子弟……我小时候还在河沟里钓泥鳅呢，还是后来当了倒爷才出的海，不能比，人张少还有一个漂亮小姐当管家呢，咱啥都得自己拿着。”
我这才看到秋天端了一个不锈钢杯子过来，给张北邙张少杯子里加冰，而后又悄悄退走。
罗立从兜里摸出一个桃啃：“你说咱们才来就遇到海上生佛，是不是这回要和佛门撞上了？道门佛门撞起来，到底哪边会占优势？”
“说不好。”我说：“不过终归是拳头大的会赢，就看大鬼的拳头硬不硬了。”
从他这拿了个桃，我走到张北邙旁边。张少坐在一张长椅上，头顶遮阳伞，旁边还有一张玻璃茶几，上面有苹果葡萄西瓜等水果，一旁还有根电子烟，一叠湿纸巾，以及水杯。
“睡得还好？”他眼睛依旧盯着海面的钓线。
我说还成，就是床太软了，睡的时间一久腰疼。
张北邙轻笑一声：“这里的床原本用途就不是睡的。”
我顿时会意，难怪床那么大那么软，肯定只有那个用途比较合适。
“现在你对我的敌意少一些了没有？”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
“还真是说实话。”张北邙抓起电子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团烟气：“其实我从小不抽烟，加上家里那档子事，经常处于半醉半醒状态，为了让自己清醒就得使用一些外来刺激。比如说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喝很多咖啡，以至于后来大概半年都失眠，再后来我就选择了电子烟，这东西可以提神，缓解焦虑。以前读书时翻看香料和瘾品的贸易历史，觉得很奇怪，既然知道烈酒烟草对人体是有危害的，为什么各个国家最终都没有禁止成功的？”
他放下电子烟，饮了半杯水：“美国的禁酒令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跟着陆阴阳混之后我是加班加点学了不少东西，因为不学不行，罗立安身立命的本钱是混迹街头与人交道的能耐，陆阴阳则是清楚古今道门和妖魔鬼怪的渊源，我平日里很有危机感，养成了一个喜欢翻论文的古怪习惯，结果学到见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也算是点歪了一条技能树。
美国禁酒令是有历史背景的，因为美国早期公民都是移民，那时候有相当一部分是躲避派系迫害的宗教人士，他们拥有知识、名望和财富，自然在当时的美国拥有话语权。这部分“清教徒”讲究清心寡欲，敬畏上帝，自然烈酒这种会让人狂乱失态的东西就是罪大恶极——哪怕是现在的虔诚基督徒不少也是不饮酒，坚持绝不婚前性行为。
于是禁酒令开始颁布，结果却并没有达到这群人所想的那样，人人道德高尚，从酒精的引诱里回归上帝指引的正途。相反，禁酒令导致烈酒走私变成了一桩十分赚钱的大生意，包括不少政商人士都暗地里偷偷靠这一手赚钱。在这个基础上，黑手党也有了自己的生长土壤，他们充当起前线庇护、通风、运送、抵制的作用，让大人物们能够在背后安全数钞票。
同时由于少了烈酒这一桩国家重要税收，三十年代美国经济恰好又处于经济大危机，急需要刺激经济让国家复苏。
1932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富兰克林·罗斯福，把开放酒禁作为其竞选纲领之一，获得了美国人民的支持，同年2月就取缔了禁酒令。
当时我就觉得，社会果然有其自我运转规律，纯粹人物强行压制或者凝合，只能改变其流速形成更大压强，趋势总归是在的。
“趋势，这个词用得好。”张北邙赞叹道：“很多人抵制烟酒这样的瘾品，最常见的说辞是影响健康，会造成社会不稳定的危害，但这其实并非如此。茶叶和咖啡呢？只不过是其中咖啡因不多，大家就闭口不提？再者是性生活，同样是人类上瘾行为，暴饮暴食同理。人类使用瘾品的历史太久远了，这是人体本能，你能想象一个全靠政府进行配种后代，没有性生活的人类群体么？看待一件事，不同立场，得到的结果就不一样，或许是好，或者是恶，但从生物本能来看，至少能够得出一些共性。”
我总觉得他有些诡辩，可一时半刻却找不到有力反驳的方法。
“好像说远了。”他自己都笑了：“我想说的是，任何事情存在都有其内在逻辑，它会被大范围接受是因为它符合时代背景和需求，它消亡也是因为有取代物，这个角度看待一些事有时候就会少一些道德上的困扰。你说呢？”
这时候他钓竿上的鱼线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张北邙不慌不忙地开始和水中鱼儿角力，看到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知道今天又可以多一个菜了。
和张北邙当敌人是很麻烦很棘手的事，但和他是一伙的时候，反而会让人很安心有底气。
大概这就是他暗示我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