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人跑上甲板，游艇马达轰鸣，我这才敢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艘古怪的船只正缓缓朝我们逼近，那是和现代船只截然不同的木帆船，竖起的高高桅杆上一面面方形横帆如同张开的巨大鱼鳍，船上灯光是由灯笼发出的，一盏盏白灯笼悬挂在桅杆和船舱上，在平静的夜色下透出一股诡异的神圣感。
念经声就是从船上传来的，仿佛那艘船上有几百个僧侣正齐声念诵着经文，那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伴随着钟磬和木鱼声，闭上眼的话只会认为自己置身于某处寺庙的法会。
“大藏经里的《丹珠尔》。”陆阴阳听了一会儿判断说：“奇怪，难道藏传佛教真的有人在这里布道和建下道场？”
我则是更关注那艘佛船本身，木船上空无一人，却传来阵阵诵经声，这经文声带着某种魔性，整齐得像是几百个人同呼吸共开口，形成某种奇特共振感。
佛船很快进一步驶来，船身上的状况变得更加清晰。我注意到这艘船上布满了藻类，甚至能看到船体外侧还有一层恶心的藤壶，甲板则是被如同网状的海藻和发干的海带给缠住了一样，风帆也是破破烂烂如同战场上残留的军旗，整艘船散发出一种死亡沉溺的阴暗气息，与它上面传来的阵阵颂佛音形成一种正邪对抗，让佛船本身迷雾更重了几分。
“我的乖乖，那是什么，上面的那个不是灯，是被弯曲成椭圆形的鎏金灯盏，这工艺一看就不是寻常货……”罗立双眼放光：“发财了发财了，如果咱们能够上船拿一两盏下来……”
我警告他说：“想多了，你赶上去吗？”
罗立缩了缩脖子。
陆阴阳突然道：“它朝我们来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察觉佛船的确距离我们越来越近，速度也不断加快，它不是漫无目的漂流在海上，而是有目的性的，目标就是我们的游艇。
身后传来女管家秋天的声音：“你们先回舱里，我们要加速摆脱它。”
陆阴阳嗯了一声：“我再观察一下。”
我也硬起头皮留在甲板上，罗立自然当仁不让，不过手里紧紧握住工兵铲，随时准备应对敌人。
游艇加速很快，张北邙说这艘船是15年出厂，最高速是22节。再看看斜前面的佛船，首先是木船，看样子就年久失修，而且还依靠破损风帆，重量沉，转向慢，根本不可能追上我们。
然而这里逻辑失效了。
这艘沉船一样的佛船居然紧紧咬在我们后面，速度比我们慢不了多少，简直匪夷所思。
罗立有些不淡定了：“这他妈什么鬼船，怎么跑得飞快，它真的是靠风帆动力的吗？”
陆阴阳眉头紧锁，她正用望远镜看向后面不远处的佛船，口中自言自语：“不是灯盏，这是……”
我也翻出双筒望远镜看过去，恰好瞄准了桅杆上的鎏金灯盏，上面散发出的光并不强烈，不过在黑夜衬托下依旧十分明亮。而它们根本不是罗胖子之前判断的什么鎏金灯盏，每一个都是滚圆滚圆的，散发出金色光晕，就像是一个个小满月，映亮了斑驳的古船。这些奇怪的圆球状发光物一个个挤成一堆，让我想到佛陀脑袋上的肉髻，同样有肉髻一样的螺旋旋涡状纹路，据说肉髻是佛陀的三十二相之一，极其尊贵。
望远镜往下移动，我试图找出那些发出佛音的人在哪。甲板上依旧是空无一人，就连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随时可能撕裂的风帆都无人照看，桅杆处无人，船舵也没人，根本不知道它是依靠什么力量在海上乘风破浪的。再有就是船舱，里头黑漆漆一片，金球照亮的是外面船体，里头却黑暗依旧，然而我十分确定诵经声就是从船体内传出来的，和我们靠得越近，那梵音越是清晰响亮，听得人有几分恍惚。
我吓得赶紧戴上才到手的降噪耳机，顿时耳朵里恢复了清净。
陆阴阳突然放下望远镜，嘴唇张合，我摘开一只耳机。
“……我需要去那艘船上看看，那艘船上有东西，天官很是不安。”
她言语坚定，看样子就准备从甲板上跳下水，我和罗立一左一右赶紧抓住她。
“疯了？你过去出事了怎么办？”我有些恼怒：“你别这么异想天开好么，那艘船上什么状况没人知道，而且天这么黑，就是你真的安全上船，你能找到回来的机会吗？你在想什么。”
陆阴阳解释说：“那上面有十分稀有的东西……天官很少这么躁动不安，很有研究价值。”
“有个屁的价值，有你的命有价值吗？”我忍不住吼道：“你以为你真的是天命之子，怎么都不会有事吗？你出事了我怎么和周游交代，给我好好呆着，不准动。”
陆阴阳嘴角动了动，最终闷闷不乐地不提要下海上船的事了。
旁边罗立开始缓和气氛：“陆小姐，马烨也是为你好，咱犯不着和这艘鬼船死磕不是，金玉不与石头较劲，正要研究，去岛上那菩萨金身肯定还有，如果要弄这艘船，也得从长计议，等咱们摸清楚状况，我老罗第一个跟着陆小姐你冲锋陷阵。”
插科打诨之际，罗胖突然咦了一声：“那艘船退了。”
我和陆阴阳都再次望过去。只见原本咬在游艇身后咬得紧紧的佛船开始转向，它速度依旧极快，而且上面一盏盏佛陀肉髻似的金轮也纷纷熄灭，整艘船融入了黑暗中，它如同一尾露出水面的游鱼，绕到了石树岛的阴影中，转瞬没了踪影。
不过如此一来我们也就安全了，不必担忧佛船真正撞向游艇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不论是金身菩萨显灵还是佛音灌耳，结果都不会比现在更好。
突然一道亮光从海平面照射过来，橘红色光晕笼罩下的太阳一点点缓缓从海面升起，原本藏在暮色里的阴沉与迷雾一下子都被驱散开来，再次见到太阳，让人从未如此心情舒畅过。
陆阴阳若有所思说：“原来是日出的缘故，那艘佛船在躲避日出。”
我和罗立也回过神来，难怪之前的木佛船开始的气势汹汹，后来突然转向逃之夭夭，敢情是急急忙忙要避开太阳。如此看来，这艘佛船还更像是鬼船或者幽灵船，不能见天日，只能深夜偷偷摸摸鬼祟出没。想到它也有自己的弱点，我心里有了些底，至少不是完全无法捉摸的敌人。
身边罗立突然哈了一声：“喂，你怎么在我们船上？不是跟着大鬼他们的吗？”
我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身后站着一个挺着肚子的白人男子，不是多米尼教授又是哪位。
于是罗立又用中式英文说了一遍。
多米尼教授这才慌忙解释说，他当时根本没人管，大鬼也只管自己跑路，回过神来多米尼只看到我们几个人，于是就跟着我们一路跑上船。
听了他的描述，我不由为这位苦逼教授感到同情，你看看这就叫大难临头各自飞，还是咱中国人有同甘共苦的情结和担当，一个也不能少，多一个也就多一个。探索菩萨金身的活动还未正式开启，就差点减员了一种重要顾问，我不由为张北邙描述的“诚信”大鬼而怀疑。
罗立也拍了拍多米尼教授肩膀，用他结结巴巴的英文说：“跟着我们一起吧，咱们做事童叟无欺，自己人一个也不能少，多讲究，有些船虽然大，也未必能容下你。”
我倒是明白他的用意，挖掘遗迹菩萨金身之路上，多一个朋友就是多一份助力，原本我们在大鬼面前就很是弱势，别看多米尼现在没什么用，大鬼要带着他必定有其原因，说不定后头就有能帮我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