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鬼给了一份资料，上面记录了关于石树岛的状况，秋天很贴心地复印了两分，直接从包里翻出来递给我们，方便我们配合她的解释参考。
石树岛的确是一座荒岛，上面没有什么植被，只有一些苔藓和被冲上去的藻类蒙在石头上，整个岛屿没什么生物存在，飞鸟都很少在这里驻足。它就在南沙群岛的地带上，属于一个三方交汇处，也就是我国、菲律宾、马来西亚都有交叉的弹性地带，三个国家各有说法，不过也都默认那里属于“公海区域”。若是有矿藏什么的可能还有争议，石树岛这样的荒芜孤岛在那边比比皆是，既小又没有战略价值，几乎是无人问津的，加之周围还有不少暗堡珊瑚礁，更容易让船只吃闷亏，渔民也避而远之。
真正让这个小岛有了些许名声的是上面的吃人石树林。
哪怕石树岛如同海上一隅荒礁，依旧是有面临各种突发状况而不得不依靠登陆小岛的人，躲避风暴，船只抛锚，甚至遭遇海难后被迫上岛。在这座不大的岛屿上，遍布嶙峋怪石，这些石头有些像是溶洞里倒过来的钟乳石，一根根又长又尖，强硬倔强地指向天空，如同是刺猬背上的硬刺，这也是石树岛名字的由来。有的人会好奇或者尝试寻找水源而进入石树林，在边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一旦进入深处就会发生怪事，最常见的是发出不似人声的惊叫，光是听着都让人毛骨悚然，而后人失去踪影。
有的时候失踪地周围还会留下一些血迹甚至衣服遗留物，就像是石树林里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猎食者，一旦人进入它的领地就会被其杀死。
恰好一个月前，有一伙渔民出海捕鱼，结果运气很差遇到了突袭的大风暴，船体漏水侧翻导致五个人辗转漂流到了石树岛上。卫星电话遗失了，他们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生火引烟呼救，然而石树岛上植被太少，只能勉强收集一些干苔藓点火，不过很快周围燃料就不够，必须往里走再找一找别的生火材料。如果不这么做，万一好些天没有路过船只，他们光是缺水和维生素问题都很难活命。五个人一合计，留下俩人守住火堆，顺便去附近抓一些螃蟹鱼和牡蛎来充当食物，三个人结伴往石树林里稍微走一走去找生活的木头或者苔藓。
结果那三个人踏入崎岖古怪的石林后就再无踪影，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回响。守在海边的俩人有些慌了，他们试图呼喊看看那三人是否还在里头，结果都是毫无回应。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石头凝固而成的古怪树林保持寂静，仿佛从未有人踏入其中，也不会有人从里头出来。
俩人最后没办法，必须进入其中去找那三人的踪迹——他们以出海经验隐隐感觉，同伴们凶多吉少。海上不比陆地，看似辽阔平静，实则凶险暗藏，要吞没一个人不会比藏起一条鱼更难，人命在大海上颠簸，就如同乘坐的船只一样，不知前方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
幸存的两个人约定好，一旦有任何异常立刻大叫并且往外跑，能活着出去一个是一个……
“然后呢？”罗立见秋天良久不语，追问道。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叫过，只活下来一个，还是付出了一只手的代价。”秋天小姐戴上一副墨镜，显得人更加冷冽难以接近。
她开车通过收费站一路往南，我们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秋天抓起旁边的一瓶苏打水喝了一口润了润艳红色的唇，我仔细观察，以为瓶口上会留下一道唇印什么的，可惜没有。
“后面有苏打水，渴了自便，就是吃的没了。”秋天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墨镜下的双眸似乎在左右打量我们，她将注意力回到前方视线，这才说道：“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渔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记得里头听到了有和尚在念经，而且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完全听不到其他东西，他们好像尝试过说话，却听不到彼此的声音。然后就记得看到了一尊菩萨立在乱石林里，那菩萨双眼是金色，而且瞳孔还在转动，那种转动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够做出的程度，就像是两个跑来跑去的黑珠子。”
我这时候看到陆阴阳听得极其仔细，手在笔记本上不断速写，眉头紧锁，似乎也未曾见过这样的金眼邪佛。
“他只记得木鱼声和念经声，回头看去，地上只有血迹，同伴也不见了。”秋天打方向盘高速避开一辆大货车，淡淡道：“这最后一个渔民原本左耳就失聪，右耳也不好用，这时候反而帮了他，让他能够挣脱念经声，他一路跑出来，跑到了海岸边，这才发现自己左手小臂整个断掉了，不过他感觉不到痛，只看到断臂处血一直往下流，很害怕地大叫。”
“说来也算好运，恰好一艘渔船路过，就把他带上去带走了。”
秋天小姐嘴角一牵：“那艘渔船恰好就是大鬼一个手下经营的，所以这事立刻让大鬼知道了，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找到菩萨金身。原本张北邙和大鬼就有过商业合作，大鬼有海上关系和人力，张北邙擅长收集宝物，也算是一个鉴宝家，加上也会一点点道法，大鬼就让他一起出海。他就想到找你们一起，这次毕竟是出海，甚至不在国内，海上风险很大，多一些朋友总归是安全系数高一些。”
听到她对张北邙收藏鉴宝专家的评价，我趁机接过话头：“张先生姓张，龙虎山天师府历来是张家一脉……”
这话惹得秋天罕有抿嘴一笑：“马烨你还真是联想丰富，我可以确切告诉你，他和天师府的张家一点关系没有，甚至不是火居道士家族的出生，和陆小姐这样的名门之后差远了。”
“可是……”
“可是他好像对道门的事情很清楚，是不是？”
她摇头道：“某种程度上，如今的信息时代已经不存在绝对的秘密，只要挖掘足够深，拥有对应的工具，你总能找到想要的信息。张北邙……只是在恰当时候运用了恰当的手段，其实本人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神奇。”
一番太极打得滴水不漏，让我无从下口。
“回到石树岛的正事儿。”秋天开启了雨刷，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来。
幸存的渔民喋喋不休讲述自己的经历，整个人神经质且极度恐慌，必须坐在甲板上不愿意进船舱，后来他开始发烧说胡话，口里念诵着人听不懂的经文，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恐的尖叫，这种叫声就像是野兽将死之前绝望的哀嚎，听得人背心发凉。
最诡异的事情是他醒来后就恢复了痛觉，看着自己的断臂痛哭流涕。
船上人还想要知道更多一些关于金眼菩萨的事，结果这个渔民一脸茫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记忆停留在船体侧翻他们不得不下海求生，而后发生的一切都彻底断片，仿佛那石树林里发生的诡异喋血被某种奇异力量从脑内抹除。大鬼不断询问，直到前不久还特意带他又去检查，渔民伤口恢复良好，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医生说着可能是一种生理机制，人体会下意识封锁那些对神经有巨大刺激的信息，让人甚至彻底忘记。催眠或许可能做到让他回忆起部分，但风险极大，很可能会让他变成疯子。
大鬼想了想就作罢，最重要的亲历信息已经到手。
罗立突然插嘴说：“秋天小姐，这个大鬼怕是很早就在留意石树岛了吧？”
秋天点点头：“菲律宾基督教徒占据百分之八九十，大鬼比较特殊，他信佛，得到过高僧指点，他说那位高僧指引他去寻找菩萨金身，而且这是他命中注定的使命。找到菩萨金身，他就能修成正果，追随佛的脚步，逃出业火缠身之劫。”
罗立惊讶道：“大鬼这名字一听就是大佬，他不会这么容易就信了吧？”
“不容他不信。”秋天木然道：“那位高僧给他预言了三次劫数，都一一应验，大鬼这样的人物，不怕人，再难缠的角色也敢去过招，但他信鬼神，敬畏妖魔鬼怪。”
她侧脸对我们一笑：“你们说他到底是愚昧还是聪明？”
这还真说不好。
普通人眼里，大鬼自然是一个迷信角色，可真正见识过那些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的妖魔鬼怪……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的边际远比地图上要大，你终极一生或许都只能揭开一点点幕布而已。
我突然想起，不论古今，似乎但凡黑白两道的高层都笃信鬼神，讲究因果，这并非是一种巧合。
而是他们见识远比普通人多，深谙哪些才是最麻烦的角色。
这么一想，我的世界观似乎再次被刷新……那些报道里看似愚蠢的大腹便便官员，每天拜关二哥的黑道大佬，甚至不少警察局还有供奉武圣的习俗……他们或许才是洞若观火的那群人。只是他们不曾呐喊，也没有试图将这些不可思议的实事告诉公众，那样做毫无意义，反而会造成巨大恐慌。
毕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是最安全没有烦恼的，哪怕仅仅是欺骗自己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