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正事，罗子敷还没吃饱，又叫了一份炸猪排，吃得一嘴油。
我好奇道：“你吃这么多不会胖吗？”
“要你管？”她翻了个白眼，蘸着酱汁囫囵吃下一块猪排，用纸巾擦了擦嘴唇上的油脂：“你们这回来广州，应该就是冲着那件道兵‘巧天工’来的嘛，就华南植物园的这事。”
我有些意外：“你这也知道。”
“又不是什么极度机密。”罗子敷笑容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小小得意：“而且你别忘了，竹山教也有人被邀请去做顾问的，只是由于历史遗留问题，竹山教一直以来的并入体制内计划阻碍很多，到现在又遇到第六司被审计和研究所改组，更是搁置下来了。不过巧天工这事又没什么搞头，弄不好还要负责任，我劝你们不要搅这摊混水，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好了。反正解决不了问题，这地球还是要照常转的。”
她突然瞄向陆阴阳：“喂，你们陆家这回的南北法会应该会出席了吧？都这么多年不参与了，你好歹算是这一代陆家传人已经入世。”
陆阴阳这才放下手机，回了罗子敷一句：“嗯。”
我赶紧喊住：“南北法会，就是道门法会吗？你怎么没和我讲过，多久开始，过去干什么，危险吗？”
“哟，这就担心上了。”罗子敷斜眼：“马烨你还真爱上了这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了？陆家一脉，继承人历来保持绝情戒欲，你怕是单相思要出事的哟。”
“别扯淡。”我有些恼羞成怒：“之前你受伤我一样紧张，大家都是朋友。”
这话罗子敷没法反驳，只能努努嘴：“算了，想来陆家这么多年隐世，南北法会都二十年了，前后变化也大，作为这一顿饭和公众号任务的回礼，我就本着好心和你讲一讲。”
道门法会是道门人士定期会发起的一桩盛会，原本设立的目的是定期互通有无，并且合力解决一些涉及妖魔鬼怪的棘手事件。渐渐约定俗成，道门法会就变成了每年一届的例行交流会议，有事谈事，无事也可以交流心得，是业内人士互相交流的最大规模正式聚会。
任何规则仪式演化都会随着时代微调变迁，道门法会亦然，清朝帝制被终结后，一度有几年都是国民政府相关部门组织法会，目的也很简单，变相监控遏制这些“能人异士”，并且尝试从中寻找俊杰为国效力。只是道门子弟大多欲望不强，真正想要争夺功名利的不必招揽也会自己去找路子自荐，当时北洋三杰之首、曾任职北洋总理的王士珍也曾让时任参谋的陆家当代传人陆折作为法会发起者组织会议，号召大家签署协议，共同为国效力。
法会内部一直派系复杂，毕竟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不同地域的道门人士理念和行事风格也差异极大，后来逐渐变成了南北两大派。
北派人士热衷入世，积极参与仕途和各方势力角力，这方面是学自欧美议会制的内核，要想道士阶级能够具有话语权就必须参与到政治活动上来，争取国家决策层面上能够发言，才能更好维护本群体的利益和未来发展。奈何时值军阀混战，有枪有兵是唯一的道理，北派一直跌跌撞撞，前行不易。等我党建国又遇到整风运动、破四旧等等，让北派更是左支右拙，很是狼狈，不少人都不得不远渡海外避祸。直到国内彻底平稳，北派擅长经营和左右逢源的特性就得到了展示机会，现在已经是混得风生水起，大多国家有关机构涉及“妖魔鬼怪”的大事都会第一个想到北派人士。无他，北派人士大局观强，政治素养过硬，很好沟通，互相利益一致。
南派更像是道门中的纯技术流，常年沉心于本职道法研究拓展，与外界接触也较少，更重视内部道法传承与精准发展，因而南派人士总给人一种不易相处，要求苛刻以及避世的感觉。但时代改变，南派也做出了对应的策略，他们大多和商界有合作关系，毕竟搞研究的人，无论是科学还是道法，没有资源供给都是寸步难行的。商人比起政客来说有一个好，只要你能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利益，他们就会付出足够代价，而且商人无孔不入，虽然很难真正掌握话语权，却是任何时代都能将触须蔓延到一切行业上的精明人物。发展到现代，南派道士们变得更像是学者，比如孙倪和陆阴阳，都是这样的做派，风格使然，她们本身就讲究钻研深度和广度，以事实为基准。
“也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我就概括一下吧。”罗子敷吃掉最后一块猪排，吮了吮食指上的酱汁：“北派就是和政界走得近，做事看人，专业上讲究多面性，说难听点就是专业性不足，不过社会学研究很多，做人做事很讲究眼力，是社会派。”
她用食指戳向放下手机的陆阴阳：“你身边这位这样的南派呢，学术派，对和人交往没什么兴趣，就喜欢研究道法，南派就这样，专业进一步细化，像是孙家走的是‘鬼怪研究’，陆家就是‘专精妖魔’，专业化程度来说南派比北派强一个档次。双方的目的不一样，南派是要研究‘妖魔鬼怪’的根源成因和如何有效利用，北派不然，他们只是需要知道如何避开这些东西，不影响正常生活就行。”
罗子敷眼睛一转：“这样说吧，北派道士是将道士作为一门职业来学习，目的是为了就业，盈利很重要，讲究快速高效创收。南派是学院派，以研究为最大任务，理论和实践都不能落下。这你应该明白了吧？”
我前后想了想，觉得很有意思。
这大概是任何行业发展到某种程度后必然，有的是纯粹创收为己任，有的却是研究和进一步探索为目标，双方看似路线不同，其实互为倚仗。有了创收派才能获得更多资本青睐，不论是金钱还是政策对行业的倾斜都是至关重要的，而研究派则是让行业体系更加立体精深，具有更多的可能性和可操作性，反哺前者。虽然我明白，这两群人多半现实中是互相看不起，不顺眼的。
“你说得不对，南北划分不止那么简单。”
陆阴阳终于从游戏里回过神来，认真道：“南北法会中之所以有南北之分，还得往上追溯，一直到南天师陆修静和北天师寇谦之的分歧上。”
我知道陆小姐要开始现场教学罗子敷了，心里窃笑。
罗子敷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好奇托腮看着她，她不知道，陆大小姐在专业上的严谨和精准那可是一种强迫症。任何学术问题出现谬误，必须直接指出来，毫无情面可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