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立悚然，握紧手里工兵铲：“故意撑长喉咙，就是为了用罗刹女的脖子养半遮面？疯了吧？”
“这并不是罕见的事。”陆阴阳冷酷道：“古时比这荒诞残忍得多的事还有很多，以前的人命远不如现在金贵，而且人与人的命原本就是不同的。不同人种，不同出生，奴隶和罪人，在古时律法里本就没有正常人的权利。”
我听得很膈应，这完全是把罗刹女当成了一个“肉种子”孕育古虫半遮面，也不知道做这种事的人到底所图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是人？”我问陆阴阳：“不能用老鼠猫狗之类的替代吗？”
“不行。”陆阴阳很郑重回答说：“不同物种生理结构和神经反应都不一样，用罗刹女培育半遮面，也是要观察半遮面对人的神经影响。真正贵重物，都是对人体起作用的东西，这是需求决定的，总有人会去做。”
她缓了缓，望着罗刹女继续道：“她被寄生后应该很难如正常人一样交流，不过豢养者也根本不需要，只要她能够继续作为小白鼠孕育半遮面，观察她对刺激的反应就行。”
根据一些前人记载与相关研究经验，这类似于从前的邪神祭祀，以人体作为容器孕育邪神意志——不同信仰使用描述不同，暂且用这个说法。
“罗刹女的身份不会低，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担这种职责的。”陆阴阳淡淡道：“应该是那一群人里的类似于圣女、祭司的身份，大多信仰中都认为处女最为纯净，是孕育新生供奉神灵最好的祭品。想来，罗刹女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们信仰体系里，半遮面是他们信仰神灵的显灵。”
罗立抓起水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水，声音有些不安：“邪教真该死。”
令人意外的是陆阴阳却替他们做起辩护：“不能跨越时代去评价当代，当时的认知水准和社会能力有限，并不能区分很多东西，现代人看起来很多无意义甚至残忍的事情，在当时大多都是很有必要的。”
我这回直接站在了陆阴阳对立面上，强忍怒意：“有必要？让一个少女拔掉舌头养这只半遮面？还是说半遮面真的能给他们部族带来工业革命？”
“马烨，你太感情用事。”陆阴阳叹了口气：“但有一件事从古至今人类一直在尝试，超脱自我，也是道士和尚以及阿訇们很难彻底被淘汰的真正原因。人体瓶颈很早时候就达到了，几万年前人类还在狩猎阶段就将自身的敏捷力量发展到了巅峰，不过那并不能让他们冠绝同群，于是转而开始学习创造工具。无论是自身加强还是利用外物，根本意义上是要超脱自我，褪去软弱的本身，从内而外增强，这是生命最原始的冲动。宗教的意义就是抓住了所有人的需要和迷茫。”
她的话我只能听懂一部分，不过我很快就冷静下来，耐心继续聆听。
“你们知道为什么基督教的教堂会统一采用彩色玻璃窗与天花板，并且都占据极好的光源位置吗？”
见我们不语，她自问自答说：“是为了模仿，模仿人类进入迷幻状态下的那种视觉效果。最早的上瘾物包括茶叶，咖啡，烟草，剂量达到一定程度就会让人产生前所未有轻飘飘的‘超脱快感’，而如果进一步人为处理，上瘾物就会演变成毒品。之所以说毒品，是因为服用之后就几乎不可能戒断，这就像是吃过肉之后的人，几乎不可能忘记那种味道。关于迷幻症状这一情况，你们可以参考阿道司·赫胥黎的《众妙之门》，里头有较为详细的描述。”
陆阴阳见我们都平和了许多，语气也舒缓下来：“精神致幻状态下，都有一个共同点，光。”
根据各个时代的人研究记录，在以毒品为主的精神药物作用下人会陷入一种超脱常识和感官限制的状态，但超脱状态下都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感知元素——光。处于迷幻中的人，能看到各种各样奇异的光亮，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明亮，世界变得闪闪发光，仿佛到处都是璀璨宝石，甚至有人怀疑，天堂的描述就是有人在这种极端状态下联想到的避难所。
光构成了人对美好的、没有伤痛与限制的理想乡的意识投射，这某种程度上也是人对光和热原始崇拜和生理需求的一种体现，因而无论是古代三大文明，海外岛国，北美阿兹特克，非洲部落，欧洲诸多公国，对美好世界的向往里总是有闪闪发光的宝石这一至关重要元素，圣光亦然。
“还有一点是古代生病很难医治，生育率低下，生活艰难，更需要信仰神灵，光最能代表了财富和安全。”陆阴阳阐述得十分仔细，并不着急一笔带过，试图让我们能够理解她表达的准确意思：“现在的邪教，当时或许是不少人的心里救赎和安慰。我不是要给他们洗白，只是说，任何事情存在都有其现实时代意义和两面性。”
稍稍停顿，让我们能够消化这番话，陆阴阳这才说道：“半遮面是一种记录上都语焉不详的奇虫，不过当时人对它‘春酌’的别称已经能够说明一部分观点了，不管它是否给人生理造成伤害，它的确可以让人精神上产生前所未有的愉悦，哪怕仅仅是附带的影响。当然，寄生会汲取宿主体内大量血液营养，宿主基本上会死亡得更快。”
罗刹女和白马神剑的纠葛隐秘一点点被陆阴阳从西北经年积压的冰雪下梳理出来。
所谓的白马神剑根本不是什么神物，不过是奇虫“半遮面”不同环境的模仿游戏，它可以寄生在任何生物体内，缩头鱼虱一样取代宿主某一部分器官，同时带来令人上瘾的神经刺激，让人难以抗拒。罗刹女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半遮面取代了她的舌头，不断诞生出新的幼年体，她就变成了一块肉体培养皿。被过来降妖除魔的龙门道士刘真隶找到，或许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哪怕最后被封锁在罗刹观下的水牢里，至少刘真隶依旧在供给她日常需要的饮食，却让她摆脱了沦为虫母的无力处境。
老萨满木沙说，他祖上有一位有德之人曾经执掌过白马神剑，但不久后就病逝，这也是半遮面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获得了连萨满们都无法企及的“置身神境”的体验，这种超凡体验是常人艳羡而津津乐道的美谈。木沙萨满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这很正常，真正明白白马神剑是什么东西，那位先祖自然不愿意后代重走自己这条路。
后来新疆王盛世才派人去寻找白马神剑，一个如同陈扬一样身上开始疯狂生长手指，另一个口腔内牙齿丛生，都是半遮面能力引起的异变。
被人觊觎的白马神剑，同时也是恶鬼之王，它有两张脸，一张脸充满圣洁之光，让你能够体验到前所未有的仙境愉悦，另一张脸阴郁残忍，令你无法离弃自己残缺被侵占的身体。
就像是多年以前以坚船利炮轰开一个个陈旧国度的海上马车夫们，一边用闪闪发光的玻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另一手以黑暗鸦片控制堕落人心，步步蚕食，难以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