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阴阳走出罗刹观，抬头凝视着穹顶半响，又回到石室内：“不用担心，只是声音，现在需要再仔细检查尸体。”
保险起见，罗立手持工兵铲站在观外充当门神警戒，避免突发情况影响到里头的鉴别。
我们身上携带的设备和道具有限，不能像在外面那么自如进行全套流程，一切从简。陆阴阳撑开她的祖传欧式铁伞固定在地上石坑前挡风，又点燃了一根蜡烛，等蜡中奇异香气开始飘满石室，陆阴阳也翻出铁钩铜爪开始清理道士骨骸外那一层破破烂烂的道袍碎片。整个过程十分繁琐无聊，我看得直打哈欠，目光游离看向周遭，很快就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角落处有一堆破败的木头骨架，色泽暗沉，吸饱了水分，上面的菌类死了又生，导致表皮发黑。
反正陆阴阳也只是要求我在这里打下手，看样子清理工作还有一会儿，我悄声后退到角落，用登山杖扒拉开来。这么一扒，从里头弄出一个窄窄铜盒子，手机盒大小，绿色铜锈麻疹般遍布全身，我用登山杖捅了捅，发现并不沉重，索性从里头拾出来。入手触感十分冰冷，还伴随着一股金属锈蚀特有的血腥气。
肩膀上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让我手里一抖，绿铜匣子顿时摔落在地，壳子崩裂，里头弹出一面小银镜子。
陆阴阳说：“你在干什么。”
我扭头见果然是她拍我肩膀，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恼羞成怒：“你说话啊，你走路又一直没声音的，冷不防冒出来，吓死人好吗？”
“让你过来抬尸。”陆阴阳瞅了一眼地上：“这是镜奁（lian），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将镜奁碎片和盒体捡起放在旁边石台上，又把小银镜摆在镜奁隔壁，左右端详了一阵，脸露异色。
我问：“这个镜奁有什么特别的？”
陆阴阳凝视小银镜：“倒也没什么特别，就是镜奁以前都是女人的首饰盒，女子才会使用，自战国开始到唐宋时期都十分盛行。只是这道士刘真隶是一个男人，怎么会随身携带一个女人的镜奁。”
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道士对镜贴花红的模样，不由心里一阵恶寒。
冷不防我又记起：“不是还有一个罗刹王吗？或许这个镜奁是那个罗刹王的。”
相传罗刹这种食人恶鬼，男性丑陋无比，女性却天生貌美，刘真隶不可能随身时时刻带着梳妆盒走南闯北，如此说来只能是那罗刹王的。罗刹王必然是一个女子，而且十分爱美，往往特别爱美的女人本身不会太差，所以我顷刻间就脑补了一出除魔道士罗刹女不伦恋情——
刘真隶发誓要将罗刹王镇压在罗刹观，最后却和天生丽质的美艳罗刹王耳鬓厮磨，俩人产生了感情，最后刘真隶割舍不下，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对方相守终身，留下墓志铭。
这墓志铭更像是一种强行解释，说我不是不想镇压，是因为我肺疾发作，将死之人，其他我也做不了更多。
结果陆阴阳一句话打破了我的倩女幽魂情结：“不，是刘真隶的，你看这面镜子。”
小银镜镜面早就氧化，看起来朦朦胧胧，无法照人，背面雕纹倒依旧清晰。与寻常古铜镜祥云瑞兽浮雕不同，这一枚小银镜镜背上纹的是八卦方位，一圈圈密密麻麻标注，如同一个精密测量工具，让我立刻想起陆阴阳的那件奇门遁甲盘。
果不其然，陆阴阳也摸出那一块铜盘比较了一番，尺寸上有差异，刻度上居然几乎全部一致。
“这应该原本是一个奇门遁甲盘，为什么会成了一面镜子。”陆阴阳用细细手指尖在上面一道道刻度上摸索，当翻过来面对镜面时她眼睛霍然一亮：“是这样，这镜子是后来打磨的。”
我有些听不懂：“你别没头没尾的，说清楚。”
陆阴阳左手拇指食指捏住小银镜的两侧，让它整个全貌能够被尽量看清楚：“马烨你看，这面银镜你有没有觉得缺了什么？”
我认真寻找了一番，没有看到哪里不对，镜子只要能够照人容貌就行了，其实是相当简易也必须的工具……好像是缺了这个。
“没有把柄。”我终于发现了有一个不协调的地方：“这镜子没有把柄，很难使用。”
陆阴阳摇了摇手中银镜：“对，镜子有柄无柄差异很大。日常放置在室内的，都有配套镜架，我手里这枚镜子按理说应该是放在室内使用的。不过刘真隶是走南闯北修行的道士，注定镜子必须随身携带，而且要方便使用，这样的便携式镜就需要把柄，而且尺寸一般比室内镜要小。这枚镜子显然不是，镜背上的奇门遁甲刻盘反而是最耗费工时，镜面显得重要度不足，再者背面中心也没有镜钮。结合刘真隶墓志铭，这枚银镜应该是后来他自己打磨的，而且是以奇门遁甲盘的背部进行磨砺发亮。”
她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过来，可下一个问题又出现：“但他磨镜子干什么？难道要用这个镜子来压制罗刹王？”
镜在道士法器体系里有着很重要的地位，此前我们曾在委托人陶谦家接触过的灵镜“紫珍”就造成过陶子瑜一夜越过百里距离的奇观，但道士往往使用的都是铜镜，银器贵重，一般人用不起。从这方面来说，这个刘真隶应该并不是囊中羞涩之辈，至少龙门派给他配了一枚银质奇门遁甲盘，好处在于不易腐蚀。
“不，应该他手里的本来是银胚。”陆阴阳指着上面的刻度，对比自己的奇门遁甲盘：“你看，不少刻纹虽然都算整齐，整体看起来还是不协调，因为这没有特殊工具辅助，全是一个人手工打磨篆刻，只是银本身质地较软，比较容易修改而已。我想他随身带着银胚，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状况，可以自己立即改造法器，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由嘶了一声：“古代的土豪道士啊……”
这么大一块银胚，被他磨成背面奇门遁甲盘正面镜面的两用道具，也不知道耗损了多少银两。要知道古代白银可是硬通货，直到民国时期银都是市面上的标准货币兑换物。
问题还是存在，再怎么打磨，镜面的作用依旧只是充当镜子。
我估摸着这刘真隶不仅有钱，而且对自我容貌相当考究，说起来古代道士对仪容方面还是很在乎的，清逸出尘，隽永灵秀，出场一定要镇得住厂子才行。除去一部分从小修行的根正苗红道士，还有一部分道士都是半路出家，其中又以官员、商贾为多数，大多数看破了世情或者对道术拥有浓厚兴趣而转行，再说了，修道这一门普通人还真修不起，要博学广闻，要能看很多书，还要有钱收集很多天下奇物……
内心里，我就将这刘真隶定位成一个富家子弟，对道术痴迷后进入道门，开始历练修行，银胚而已，毛毛雨啦。
陆阴阳也不深究：“先过来挪尸体，这具尸体有些古怪，我怀疑他死因不是内脏肺疾导致。”
我一愣：“那是什么原因？”
“很可能，是窒息而死。”
窒息？
我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努尔哈利那张临死前诡异的笑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