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在地上滚了一圈摸了摸脖子，发现并没有伤口，而是有一个黑乎乎的脚印。此时陆阴阳和罗立俩人已经将发狂的陈扬压制在地上，黑暗中看不清陈扬的模样，只听到他低声的嘶吼，伴随着呼哧呼哧剧烈的喘息声。
哪怕这样木沙萨满也没有打开灯，而是端着那一盏铜烛台靠拢陈扬面前，火光下陈扬脸色狰狞，双眼充斥着血丝，口水顺着嘴唇从下巴上滴落，根本已经不像是正常人。
对此老萨满依旧毫无反应，仿佛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他伸手从兜里摸出了一面白布蒙在陈扬脸上，这么一蒙上陈扬居然就不叫了，整个人仿佛是僵尸片里被道士贴了符在额头的僵尸，只是还能听见清晰沉重的呼气，表明他依旧没事。
很快陈扬身体就松弛了下来，软塌塌趴在地上，仿佛昏了过去。
木沙萨满对努尔哈利说：“带他去我的床上，点燃一根火烛。”
努尔哈利点点头，径直从陆阴阳和罗立处将陈扬扛在背上，大步流星走到旁边的矮床，小心放下陈扬，又从此前木沙萨满找到蜡烛的抽屉匣子里翻出一根红色蜡烛，点燃后放在床头的一个铜盏里。
老萨满吹灭手里烛台的火，摁亮了电灯：“恶鬼因，不好办。”
恶鬼因指的是陈扬沾染了恶鬼因果，因果这种东西在各种信仰里尤其是佛教教义里频繁出现，是一种相当普世的观点：即某种因会造就某种果。
按照现代科学理论体系，倒是可以理解成逻辑演绎的一种。木沙萨满怀疑是恶鬼因，因而使用阔布孜琴和萨满独有的祝词来占卜甄别，这一用就确凿了陈扬现在的真正状况。
“恶鬼因，比起被恶鬼抢夺身体更加不好惹。”老萨满声音低沉，神色凝重：“沾染了恶鬼因，就可能自己变成恶鬼。”
接着他说了一堆哈萨克族语言，仿佛必须以本族语句才能描述出准确的情形。
在努尔哈利翻译下，我们也大概明白了过来。恶鬼因更像是一种传染物，普通恶鬼附体在萨满眼里是一种抢夺行为，只需要驱逐恶鬼就行，恶鬼因不同，它原本就不是为了抢夺肉身而来，类比起来倒是有几分像是萨满的萨满病，只是过程要更剧烈和充满伤害性。恶鬼因更像是一种标记物，用木沙萨满的话说，只要恶鬼寄居的地方，都会影响到陈扬这样身怀恶鬼因的人，直至有一天他彻底迷失放纵，变成恶鬼的一部分，那时候就会变得歇斯底里的疯狂。
罗立依旧充当我们小团队的外交大使角色，十分客气地请教：“木沙萨满，那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祛除陈扬身上的恶鬼因？”
“我做不到。”木沙萨满摇头。
我们都一阵愕然，原本以为老萨满是欲擒故纵，没想他直接撂担子。
罗立急了：“连您老人家都搞不定，其他萨满岂不是也没辙了？”
不得不说罗胖子说话有一套，给人戴高帽子脸上贴金简直不露声色毫不做作。
老萨满还是无悲无喜：“有因就有果，驱逐恶鬼因只有一种方法，找到它来自哪里，用火去烧毁恶鬼本身，这样才能彻底消除恶鬼留下的味道。”
罗立一脸恍然：“就是烧掉那个断掌。”
“不是。”忙碌完的努尔哈利代替老师做出回答：“是那只恶魔之手的本体，断掌只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可以看成是树和树枝的关系，必须找到根部毁掉才行。陈扬身体上的异常不仅仅是由于手上变异，还因为不断有恶鬼追随过来，恶鬼因对它们有强大的吸引力。”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陆阴阳之前不断尝试各种办法，无论是以尸蠹抑制还是后来的高刺激药物屏蔽神经感知，结果陈扬照样失控。原来不仅仅是由于生理因素，还有灵怪层面的问题。
想到这我不由产生了一个念头，上回去九黎之舟让我和天蓬君之一的灵犀签署了参同契，不知道能不能召唤出来问问。
于是我默念——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安心等待。
持续等待。
怀疑等待。
……
终究是毫无反应。
我不免有些丧气，果然印证了我脑子里的一个揣测，灵犀和天蓬君只是在九黎君构建出的回溯里存在，根本没有被我这个普通人带出来，我带出来的只有自己的灵而已。
陆阴阳奇怪地看我：“你在发呆吗？”
“走神……”
我小声说：“只是想到今早起来忘了叠被子。”
被我敷衍过去，陆阴阳也没有细问，继续专注听努尔哈利替老萨满给我们解释。
归根结底，不能找到恶魔之手的真正躯体就没法彻底治愈陈扬，哪怕是去医院手术处理了手掌上的手指异物，后续还是会继续感染，这就是老萨满的核心思想。对此陆阴阳倒是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在她的笔记本上不断写写画画。
“你要离他远一点。”
老萨满看了看我突然开口，让我心里一惊，怎么还怪上我来了，陈扬是偶遇恶魔手掌导致现在的困境。可我立刻发现他不是对我说的，而是面向陆阴阳。
“你身怀猛鬼，对恶鬼因是一个极大的促进，你必须和他保持距离，除非他完全好了。”
衰老的木沙萨满用那双大得惊人的眼睛凝视着年轻的陆阴阳：“你是不祥之人，最好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他的话让我立刻想起周游曾说过，陆阴阳命格是“竹罗三限”，命中注定是杳然一生，锋芒难藏，倒是和老萨满所说契合。
陆阴阳点点头：“我知道，我会注意。”
俩人都是就事论事，仿佛只是阐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实，反而是我这个局外人听得替陆阴阳有些难过。
陡然间我想起一件事，陆阴阳和谁待在一起好像就谁倒霉，陆循老爷子死于非命，第一次认识陆阴阳我就遭到尸蠹“刑天”袭击，更是差点被竹山教叛徒大眼给活体抽血，后来一次次更是惊险无比，周游这小子却奇怪地搬出去住，变相和陆阴阳保持了距离。我只能希望自己如同周游所说的“石中隐玉”命格真的够硬，能够抗住竹罗三限带来的各种风波。
“他人留在我这里，你们去找源头。”木沙老萨满主动说：“在我这里，我有办法让他不被恶鬼纠缠，你们办完事再回来接他。”
罗立还想说点什么，我知道他是担心陈扬犯病老爷子怕是要出事，不过既然老萨满敢说这话肯定不是无的放矢，我碰了碰罗立。
没想他说的却是：“木沙萨满，你电视机色差有问题，我帮你修修。”
听到电视，老萨满顿时露出笑容：“好啊好啊。”
出了毡房我才意识到，罗胖子这简直是对症下药，要讨好一个人得看准方向，否则就是马屁拍在马蹄子上。罗胖子这人精经过观察发现老萨满是真爱看电视，而且是喜欢旧时代的生活方式，所以根本不提换电视，而是自告奋勇去修理，他也是一个真正多面手，什么鸡毛零碎都难不倒他。
回去的路上，努尔哈利将我们放在宾馆外就匆匆离去，说是要出远门一趟。
我们各自回了屋子，正当我在大便，陆阴阳一脚踹开门。
“出事了。”她用力注视着蹲在马桶上双手捂住关键部位的我：“断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