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宁泗市一月有余，此前在海南岛九黎之舟内的一幕幕在我脑内清晰依旧。其实这时已经好许多了，才回来那几日我天天都会梦到九黎君和水下那只巨鼇的眼睛，每每惊醒都是精神绷紧，完全无法入睡。为此我还找孙倪又咨询了一番，她说这是正常反应，鬼神和普通鬼怪完全不同，会造成很强的记忆皱褶和情绪回溯，只是让我多休息多喝热水，减少疲劳。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除夕夜，算起来我自从念大学后就没回过家，薛祥文之死造成的心理负担让我下意识不想要回去，还给家人带来各种风言风语。今天我却格外想家，在窗口看着下面不少一家三口，一家五口出行，难免有些羡慕。薛祥文的死已经算是画上句号，是不是也应该拆开“不能回家”的封印？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怪叫，我扭头只见一团黄色重物迎面咋来，吓得我赶紧扭头躲开，那东西一下子砸在墙壁上，在地上一滚，却是薛定谔这只橘猫。
穿着黑衬衫居家服的陆阴阳左手牢牢抓住一条鲤鱼的尾巴，这条活鱼还扭来扭曲，鱼眼睁大，一脸惶恐。她右手拿着一支法棍面包，如同手持一柄利剑的女武士，一脸严肃地看着薛定谔。
薛定谔吓得屁滚尿流，跳起来扒拉开窗户缝，一溜烟钻了出去。
我有些无奈：“虽然法棍是很硬，但也不是用来打人……打猫的。”
陆阴阳哦了一声，使用棒球一样挥舞了两下道：“我觉得这个挺好用的，平时可以做装饰物，如果有小偷，还能用来防身。”
小偷……哪个不长眼偷我们这一家？又没钱，还可能面临被陆阴阳打躺医院的危机。
这年头都是玩头脑，蛮力已经用处很小。俗话说得好，打赢赔钱，打输医院。只要拉开架势打起来，都是赔钱出血，要么你把人给揍躺下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要么变成躺地上那位，丢了面子，拿了一笔赔偿，根本没有一个绝对赢家。
用法棍揍人总比陆阴阳用那一柄家传欧式铁伞来得温柔，这么一想我也就释然了。
说起来法棍这种食物也真是奇葩，除去刚出炉不久吃起来不错，一旦放置一天两天就变成了一种凶器，牙齿已经拿它毫无办法，得用刀和微波炉。我也是想着过年了，买了法棍用来做热狗，西式餐点有一个好就是很容易烹饪，一般来说有个微波炉就行。
“行吧，随便你。”我提醒说：“就这一根，食物不能浪费。”
陆阴阳点点头，她说干就干，在外面涂了一层胶，看起来就和普通棍子没什么区别，被她插在衣架上，就像是某种古怪的枝杈。
除夕夜我们吃的是饺子，饺子这种东西原本讲究是大家一起来包，擀皮，活馅儿，黏皮，因为是自己做的，所以吃起来格外觉得珍惜。但陆阴阳完全做不了这种事，活馅儿不敢让她来，擀皮她又弄得厨房里到处都是面粉灰，打仗似的，只剩下黏皮。
好嘛，她捻皮的饺子个头比普通的要大两号，看起来手雷似的，陆小姐喜欢吃肉，于是就包很多肉馅，结果自然皮就掩不住。但这可难不倒她，陆阴阳淳朴的思维里，不就是水多了多加面，面多了再加水嘛……
于是就造成她捏出来的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巨型饺子，让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提议我说用来做生煎。
我可谢谢您呐！给我去沙发上歇着吧大小姐！
对陆阴阳来说，做饭是不可能做，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做饭的，就是纯粹添乱让人不得不放弃让她做活儿，才能维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这样子。
这里就让我想到小学时有一同桌同学，他给我讲，他爸给他灌输的观念是：不要什么都会，只会读书就可以，一直读，读完大学读硕士，读完硕士读博士，然后一直读到博士后读成满级大法师，就坐办公室轻轻松松。因为他爸就这样，既不会修理也不懂机械，最后只能当了管理的领导，人家技术人员忙忙碌碌，他就坐着喝茶看报，一喝喝到退休。
以前我都当笑话听来着，今天却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在厨房拖地时陆阴阳突然推开窗子：“马烨，我要烧香了。”
我惊了：“你要下楼烧香？”
“不，在这里。”
“屋子里？”
陆阴阳认真地点头：“这是陆家传统，祛除蚊虫，干干净净，洗澡也要加药的，而且妖魔鬼怪需要祭祀一番，以感谢往年相安无事。”
既然是行业传统我也不好反对，只是有点担心会不会又让邻居报警说我们这里着火了。
等我从厨房出来，看到陆阴阳生平第一次穿上了一件道袍，她头发马尾上查了一根木簪，身着长及腿腕的宽大蓝色窄袖对襟大褂，内里是白色内衬，加上陆阴阳本身面容冷淡隽秀，身体纤细，整个人更显飘然出尘，倒是真有几分世外之人的模样。唯一美中不足是陆阴阳自带深深眼影，这一点哥特元素令她又有一种奇异妖道气质，看起来就亦正亦邪。
她在墙上贴了一张巨大白纸，旁边桌上摆放了朱砂砚台，一支粗壮的狼毫笔。此外还有一个银色镂空香炉，熏香从里头袅袅飘出，淡雅味道吸入鼻腔，让我浑身都放松了不少，此前被陆阴阳折腾的烦躁也消散一空。
陆阴阳左手揽袖，右手握笔，口中念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恭请神藏。急急如律令。”
我顿时明白她是要使用寻妖七法之一的禳禁法。这一门手法此前用过几次，都是用以与阴间之主酆都大帝交涉，以获取对方的赦令，并且加以“借神”。但事实上，禳禁法本身在寻妖七法之中的作用是借神祈福，更近似于一种祭祀的礼仪。
在我脑子里念头转动之际陆阴阳已经下笔，她毛笔造诣相当不凡，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云篆。
陶弘景曾在碑文上留字：云篆龙章之牒，炳发於林岫。
云篆龙章指的是两种符箓形态，前者形态如同云纹烟气飘袅，后者似神龙蜿蜒盘曲，此外还有一种瑶章也属于符箓流派之一。
陆阴阳站直，右手于左手前，合拢立掌，手平胸外推对符箓作揖礼。我也学着她的模样，男性只是需要将左手放于右手之前，差异很小。
拜祭完之后她就进屋换了衣服，熄灭熏香，如此礼毕。
这时候周游打电话过来。
“新年快乐啊马烨。”他那边吵吵闹闹的，声音也微醺：“呃？怎么样，出来玩儿吗？人挺多的，一起来，表姐也带过来。”
我瞥了眼正在玩手机游戏的陆阴阳，嘴上说：“就不了，太晚了。”
“你这人就是什么事都太求稳。”周游调笑了一句，似乎走出此前的场所，那头声音安静下来，他霎时间毫无醉意：“你真不回家？”
“不了，明年吧。”我反问道：“你演戏真是一把好手，不进军演艺界真是可惜了。”
“说正事。”周游道：“那个黎舟果我先是用了公司的机器扫描，尝试了多次我还是怕有误差或者精度不够，就委托刘邦那边找了个研究所也做了全面扫描，结果保持一致，实在有点不对劲。我不敢确定，就重复测试了好些次，这才通知你。”
“到底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