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下水干嘛？水里还没玩儿够？”周游挤眉弄眼，拉我到一边低声叮嘱：“给你讲，别看我表姐这样，其实很保守。”
“想哪儿去了。”我有些哭笑不得：“警察和120来了吗？”
“那儿不是来了？”
我扭头看去，果不其然警车和救护车排着队赶过来。
几个人里郑良奎反而是最早醒来的，他在救护车上就睁开眼，到医院时已经健步如飞，看到我和陆阴阳赶紧道谢。
“不用说，肯定是马大师和陆小姐施以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我嘴上说不过是随手，心里嘀咕着，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郑老板就是一个鲜活例子。陆阴阳就说过，这在很多时候就是现实社会的一种现实，倒不是鬼怪作祟，而是这样的人往往更多思考退路，更会绝境求生，好人往往过于纯良，未免少了些生存的野性和反规则意识。这里无关好恶，只是一个客观阐述。
挂上吊瓶输入了一些葡萄糖，郑守礼和阿学也相继醒来，郑守礼没什么大碍，只是阿学很是不适应——郑良奎问了一下，他体内水鬼已经消失无踪。
至于罗子敷这个竹山教炼丹士，警车来时她人就消失无踪，想来已经偷偷逃走。
反倒是我一直觉得不必担心的孙倪和蔡嫧依旧昏迷。
好在周游和他女朋友查笑言都在，他们帮忙守着孙倪，我和陆阴阳准备出去吃点东西，顺便有一点私人空间谈谈机密。
倒是郑良奎很是老实地过来问我的意思，他想要先行返回陵水处理一点公司事务，见我不反对这才说，他会留下独臂的儿子郑守礼在这边和我们一起，等我们处理完医院的收尾再一起来陵水。如此行为就是留下一个质子，表示自己绝不会耍花招。
不得不说，天蓬君之前的威慑对他还是极有影响，让滑不溜秋的郑良奎也不敢乱来。
找了一个看起来挺热闹的民俗餐厅，我翻了下餐单，对旁边的点菜小哥说：“文昌鸡，椰子饭，海南粉，清凉补，和乐蟹，应该差不多了……”
陆阴阳举手：“我还要牛排，三分熟。”
她总是对牛排念念不忘，这让我私下不免吐槽，你一根正苗红国产道姑，为什么就喜欢吃西餐？简直是和你人设不符合嘛。
文昌鸡上的最快，我们一边吃鸡一边说起这回九黎一族的情况，面对陆阴阳我没什么可隐瞒的，连同天蓬君的事情都详细告知了她。
陆阴阳停下啃咬手里鸡腿，抬起头看向我，用油光锃亮的嘴唇说：“你签了参同契？”
我点点头。
“你死定了。”
我心里一慌：“怎么了？”
“历史上签了参同契的人，都是死得很惨。”陆阴阳吐出鸡骨头，一脸严肃：“死得时候阵仗很大，而且一般都很难活到八十岁。”
我还以为什么呢，我国平均老人寿命还不知道有没有八十岁，年纪轻轻就考虑什么时候死也未免杞人忧天。
“还有，你说那个借了蔡嫧身份的天蓬君灵犀是妖惑，你很容易纵欲过度，和妖惑签订参同契的人往往都是纵欲过度死的。”
这样荒唐的话从陆阴阳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古怪的可靠。
我开始有点担心，但回头一想担心个屁啊，我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个单身汉居然忧虑自己会纵欲过度而死，这简直就和乞丐担心自己一夜暴富然后过上了艰难有钱人的生活一样可笑。
她舔了舔手指，说：“郑良奎他们和张北邙有关，多半请我们来也是被张北邙背后怂恿，回去可以问问这一点。”
我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点，如果张北邙对我们的态度是试探之中藏着敌意，那才是真正的麻烦。此人连传承深远的连城三堂半都能给搅和拆开，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深藏不露的人物。
“可惜灵犀一直没有说清楚到底九黎君去了哪儿。”我不免有些遗憾：“可以确定的是，鼇鱼祖船内的九黎一族内乱，九黎君脑袋挂在了祖船上，但现在应该都已经不再了。”
“不对，马烨。”
陆阴阳用湿纸巾擦干净手指，认真看着我：“九黎君不就是那条鼇鱼吗？”
她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让我浑身都是一哆嗦。
没错，先前我总是觉得纵然是九黎君这样一介鬼神在人间也是需要附着物的，完全犯了灯下黑这一错误。
从未有人说过鬼神必须附着在某一个人身上，孙倪她的白鹿刀里都有道兵寄存，这就是法器的特殊之处。
无形之中，我完全忽略了鼇鱼本身这一庞然大物。
陆阴阳没料到我这么大反应，不免有些担心：“马烨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没事……”
她哦了一声：“现在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九黎君自从九黎一族死的死跑的跑，留下的就他一人，被病菌感染后他的身体也无法继续支持，于是索性以整艘祖船为附着物，继续到处寻找残留的族人。”
在陆阴阳毫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分析下，阴狱鼇鱼和九黎君的神秘关系终于彻底真相大白。
将死的鼇鱼变成了九黎君最后能够利用的残体，以这种看似不可思议的方法，九黎君让这艘早就该沉没于风浪中的古船继续遨游四海深处。他变成了这艘深海孤船货真价实的船长，鼇鱼的尸体能够支撑他继续在海洋中寻找进入阴间回到祖地度朔山的路，同时他将自己的头颅悬挂在高高桅杆上，如同明灯一样指引着曾经四散而逃的族人们能够再次聚集。
黎舟原本就是鼇鱼的卵，更是变成了一种微妙的联系信号。
可惜，被鼇鱼感染的九黎君似乎一直没能够接引到族人。
“不，应该是被他吞了。”陆阴阳直言：“郑守礼的母亲就是一个例子，我们登船没有看到任何鬼怪，九黎君已经处于疯狂崩溃的边沿，一阵正常，一阵发疯，大限将至。”
九黎君接引到了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想要寻找续命之法的郑良奎，替人卖命的我、陆阴阳和孙倪，见机要价的竹山教罗子敷，以及整个事件的布局者天蓬君灵犀。
最后，智力不高的九黎君依旧将我们从身体里吐出，让我们回到了岸上，此前我们经历的已经难以分辨出那些是真，哪些又是九黎君记忆回溯。
如果换做一个其他正常鬼神，光是冒犯觊觎就足以让其将我们绞杀在当场。
可他是九黎君，只会痴傻保护自己的船和族人，他能毫不犹豫击杀外来鬼怪，却又迟钝到不知道如何缓解族人自相残杀。
我想起那只巨大又空洞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九黎君这一生的宿命，强大，绝望，呆滞，孤独，永远沉溺在一切秘密都能吞没的辽阔深海之下，无法回头，亦没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