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了我看出眼前黑船和脚下鼇鱼的不同，首先对方没有船艏十字桅杆，身上色泽更深，近乎于煤炭一样的墨黑色。再者是体量上的差异，原本我们脚下鼇鱼体积已足够庞大，可迎面而来的鼇鱼暴露出的部分却要更长，身体柔软，它庞大的躯体丝毫不影响其绕着我们游圈，倒是真像一条黑色史前大蛇了。
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这条“野生”鼇鱼和我们脚下这条承载祖船的认识？
切身身临其境目击如此庞然大物在身边游弋，让我身上鸡皮疙瘩根本止不住，心跳加速得厉害。
在鼇鱼面前我们如同蜉蝣，它们随意掀起风浪，人类就死无葬身之地，这让我更是不解：九黎一族是怎么驯服捕捉到鼇鱼这种神奇古生物的？
外来鼇鱼一圈圈游荡着，仿佛试图诉说着什么，可它诉求的对象依旧静静悬浮在海面，视若无睹。
我小心问：“你说它是在干什么？求爱吗？”
不知为何，我脑子里想到的却是白蛇传里白蛇和青蛇缠绵成一团的样子，鼇鱼说是鱼，可看起来却更像是大蛇。
“不是交配。”陆阴阳倒是比我更直接，她观察着继续在绕着我们游荡的外来大鼇鱼：“之前我观察过鼇鱼幼体，它们介于卵生和胎生之间，各保留了一部分特征。不过整体来说，的确更像是蛇类。蛇类交配是缠绕在一起，雄性蛇泄殖腔里的半阴茎进入雌性体内注入精子，精子在雌性蛇体内可以存活三到五年，一般来说，一条蛇一生只需要交配三四次就能够生下很多后代。”
这个推论的基础就是此前在鼇鱼体内见到的从树一样纤维体力长在黎舟果里的幼年体，光从体积上看，一条鼇鱼能够一次性诞下极多的幼儿。
按照陆阴阳推测描述，若是鼇鱼交配也会互相缠绕，那对于站在鼇鱼背上的我们俩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那它是在干嘛？”
“或许是遇到同类的确认。”陆阴阳咦了一声：“它要从水里出来。”
我扭头看去，只见原本半边身体潜入海面中的鼇鱼尾部往上抬起，那是一条粗壮柔软的巨大尾鳍，从水下朝上摆动撩起大片水浪。
“小心！趴下！”
陆阴阳大喊一声。
鼇鱼巨型尾鳍朝着我们这里砸来，如同是一座山峰从空中坠落，伴随而来的压迫感和破风声让我下意识闭上眼身体趴在地上，耳边只听到一个清脆声响，就像是坐公交时小树枝在玻璃窗上划过。
我睁开眼时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冲着我面门而来，下意识用双手去挡，但还是反应不够快，直接砸中我的鼻子，顿时酸甜苦辣让我眼耳鼻都发酸发腥，温热血液从鼻孔里渗出来。
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我用手捏着鼻子偷偷看去，鼇鱼巨大蒲扇一样的尾巴终于落回海里，让周围海面又是一阵波涛汹涌。
“马烨，抓住那个。”
陆阴阳远远冲我喊，我四下一看，居然发现旁边是那个挂在桅杆上的大白灯笼，立刻用手抓去。与此同时我看到此前那高高的十字架般桅杆已经折断，只剩余下面一点点断杆，鼇鱼的目标是桅杆。
等我将白灯笼抱在手里突然觉得不对劲，手感有些滑腻。
我摸了摸这灯笼，它外表是一层有些湿润的鱼皮一样的东西，想来也是海面水汽重的缘故。大灯笼像是个大冬瓜，沉甸甸的，体态倒是匀称，我前后用手捏了捏，发现里头的骨架十分坚硬，内里灯芯似乎是单独的，此时已经失去了此前森森白光。
陆阴阳这时候压低身体跑过来，看我鼻血直流，用手给我掐住脸上某两个地方，又让我仰头，没一会儿就止住了血。
外来大鼇鱼停止了暴躁，开始继续遨游周围。
这时候我们注意力转向了大灯笼。
陆阴阳用手指摸索了一番，灵巧地扭住一根骨架掰断，然后延边抽出几根，大白灯笼一角就塌陷下来，顺着路子她很快就拆掉内里的骨框，将外面的皮包囊给抹了下来。里头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那是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白水晶，边沿并不对称均匀，内里冻住了一个人头。
冰块一样剔透的白水晶让我能够将里面人头看得清清楚楚。
难以辨认性别，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头颅有一头黑色柔顺的中长发，双目紧闭，面色白皙，说是男性眉眼嘴角有些过于柔美，说女性则面部轮廓又过于英气，左眼下还有一道黑色刺青般的纹路，静谧沉静地凝固在水晶中，就像是才沉沉睡去。
不过毫无疑问，无论男女他都当得起“美人”的评价。
陆阴阳突然说：“你看这道纹身像不像是蛇。”
左眼之下的黑纹身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弯起来的蛇，蛇尾卷曲，蛇头恰好就是这人的眼睛，沿着外眼角在颧骨位置缠成一个弯曲的勾，内眼角则还有一道像是蛇信子的上翘黑纹。
这么一说，我就觉得眼前双目紧闭的人更多了一层妖异邪气。
身后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哪怕柔软的黑藻都无法完全缓解其带来的震动。
我们齐齐回头看去，只见浑身缠满裹尸布的九黎君无头尸身正一步步朝着我们这边走来。
他直冲水晶头颅而来，我和陆阴阳赶紧让开，九黎君弯腰将头颅拿在手里，同时又捡起旁边地上被拆开的灯笼皮蒙在上面，接着扭头往船艏走。
我和陆阴阳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悄悄跟在九黎君身后。
九黎君走的每一步都丈量过般精准，走到船艏区域他一把拔出甲板里的断桅杆，于是剩下一个深深的黑洞，他又从地上抓起一根长长十字杆——尤其以他身体的比例，九黎君在十字杆面前就像是一个小小火柴人。接着他双臂一提将这根新桅杆猛地扎入甲板里，大量粘稠鲜血四溅，此时我只觉得脚下一阵震动，原本如木头一样鼇鱼第一次剧烈颤抖起来。
它是被刺入体内的“桅杆”造成的痛楚从麻木中惊醒。
我这才明白，那桅杆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此前我总觉得过于怪异。
船身剧烈颤抖，十字桅杆顶端的人头灯笼发出白茫茫的光晕。
“不好，这里也不稳固了。”
陆阴阳这一声将我的注意力从原本灯笼上抽离出来，我发现周遭突然开始狂风四起，海浪叠峦，就连想要站稳也很不容易。
“那边，走。”
陆阴阳带路跑向前面，我跟在她身后跑了几步才看到，又一个红色蠕动的通道在甲板上形成。
她脸上一沉：“麻烦了。”
这回不仅是一个。
长长的黑色甲板上，一个个红洞鳞次栉比，如同长在鼇鱼身上溃烂的疮口，光是看着就有一种莫名魔性，让人心里发毛不适。
陆阴阳扭头看向我：“咱们进哪一个？”
“N短一长选长的。”
我指向角落边沿那个最大的红洞：“就它了。”
话还未完，陆阴阳已经跳了进去。
我也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