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县五年前准备盖一个动物园，一切设施完善，就剩下搬运动物到里头安置。谁知道动物才被送进去就开始莫名其妙出事，有动物精神错乱，有动物离奇失踪，这事在当时还引起了轩然大波，被怀疑有人投毒。
动物园霍乱案的资料下载到我的工作笔记本电脑中，我将它带回家继续提前预习功课。
再次变成了上班族的一员，和其他疲惫或兴奋的年轻人一起乘坐地铁回家让我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心，归属感大概就是这种东西，独自一人无论做什么事久了偶尔都会莫名觉得失落，特别是遭遇麻烦和挫折时。
人是相当脆弱的生物。野生动物为了生存忙碌挣扎，可人却会为了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沮丧停步不前。眼下我就看到了一件，一个姑娘小心翼翼保护着一个袋子，可几个玩滑板的年轻人挤开她下地铁把她推得往前一个趔趄，袋子和她撞在了金属杆上，她急忙打开袋子，里头的泡芙已经变成了一团黄白糊状，她当即就忍不住流眼泪。
现代人哪怕难过也是努力压抑自己，她面对角落无声抽泣，身体轻微颤抖着，让我看得不是滋味。
我拍了拍她肩膀，她擦了擦眼角，手遮着嘴扭头看我。
“送你。”
把手里原本买给陆阴阳的龟苓膏和蔬菜沙拉递给她：“之前是我一个弟弟撞到了你，抱歉，夏天吃点这个不错的。”
她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拿着吧。”
将袋子强行塞给她，我径直下了车。
这个小插曲之后我琢磨着买点什么回去，这一琢磨就一路到了小区门口，再走两步就是两手空空。也不能怪我，陆小姐实在太挑食，加上她的“天官”对甜食敏感，几乎处于对甜食禁欲的状态，我买蔬菜沙拉都得选择无糖类。
最后我带了一包耗牛肉肉干回去。
陆阴阳坐在沙发上，见我立刻着急道：“马烨，做饭做饭，好饿。”
“吃什么？”我正要问，发现她已经将食材买了回来。
好家伙，牛排黄油黑胡椒酱，三文鱼，土豆，胡萝卜，茭白，松茸，还有一种我不认识的蘑菇。陆阴阳说是竹荪，做汤可以，清炒也很美味。
反正都是清炒，我也不太怕，一边做菜我一边告诉她我要去上班了，有时候可能来不及回来做饭，让她可以在外面吃了再回来——让她自己做还是算了。
陆阴阳怔怔道：“你可以提前一天做好，或者晚上做好第二天的啊。”
我给气乐了，大小姐脾气真是无处不在，简直蹬鼻子上眼，把我这个室友看成是纯正老妈子在使唤。平时打扫卫生都是我来，陆阴阳就偶尔丢丢垃圾，可你说她懒也算不上，她是真的做不好，有次心血来潮拖地，过程奇慢无比，给人感觉就是在考古现场刷灰一样。完了还不准我在里头走来走去，必须等地面完全干下来才行。
对陆大小姐我是没辙。
转念一想，提前一天做饭也没什么，我这人也不太喜欢在外吃主食，反正我也要带饭盒去公司。
“马烨，干脆你别上班了。”陆阴阳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她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我把挣的钱雇佣你，你就在家里做家务不好吗？”
“不好！”
之前怂恿我去上班是她和周游，眼下看到自己的饭没着落就立刻慌了，甚至这种混账话也说得出来，我也是服气。
陆阴阳这段时间的改变倒是很大。我还记得她刚来时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冷若冰霜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永远是被动回答你的话，几乎不会主动找我开口，如同一个保守的老古董。后来慢慢的有了一点点改变，大变还是在吞了大尸蠹“燎原”之后，整个人主动起来，虽然时常有蠢到让人好笑的举动，但总算有了一点点年轻女孩子的气息。
周游都找我偷偷说过：“表姐和你在一起真是来对了，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她才叫一个怪，可以连续几周不说一句话，闷头看书，发呆，嘴里莫名其妙就念起来，看到她我都怕。”
他甚至怀疑我和陆阴阳是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发展，不过想了想周游还是说：“不可能，表姐这样子……怕哪怕是你也扛不住。
告诉你一个秘密，表姐晚上偶尔会梦游，梦游时会陷入一种搏斗状态，我小时候和她住一个大屋子，经常起床发现自己脸上青一块肿一块……”
想起就让人好笑。
“马烨你笑什么？”陆阴阳好奇道：“洗碗很有意思吗？”
“有意思你来啊。”我恨了她一眼，她不说话了。
突然我脑子里想到现在马上要触碰的“捉鬼”业务，眼前可是正统术士传人，我赶紧擦干净手请教。
“鬼怪？”
陆阴阳沉吟片刻：“看是怎么样描述鬼怪了，现代很多日常东西在古代其实都归属于鬼神范畴，比如说可以一夜百里的车子，飞机，吸尘器，冰箱。这么说吧，如果把无法理解，暂时还处于待知道的事物取名为鬼怪，鬼怪就不会消失。”
我在心里整理了一番说辞：“我的意思是，就是纯粹的那种，对人造成惊恐，能够给人带来厄运的未知物，无法解释的。”
“有。”这回陆阴阳回答十分坚定。
“古代著名鬼怪太多了，狐妖，山鬼，冤鬼，水鬼，蛇妖，你在云南看到的避水兽也是妖怪的一种，听陆循说古代有一脉道士是专门整理鬼怪经历和具体手册的，想要写这一行的史记，可惜后来几次改朝换代就失传了。”
陆阴阳见我一脸恍然，补充说：“但也有一些超出认知的危险之物。最简单的，你见过的就是符箓。符箓这一系力量神秘，根源悠久，文字和仪式可以形成一种特殊的力量结果。陆家不擅长这方面，但是孙家是专精这方面的，陆循曾经就说过，真正的湘西赶尸人根本不是背着尸体，而是用符箓和法器引导它们自然行走。”
我听得一愣：“赶尸人是真有其事？”
“有的。”陆阴阳回忆着说：“正宗湘西赶尸人以‘阴魂铃’为引子，在尸体身上画下咒文，再以符箓加以封闭回路，说起来有些类似于现在的电路板。只是手法比较特殊，不传外人。当初几次军阀混战都请了湘西赶尸人去请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公开出现。民国25年，也就是1937年中日开战，赶尸人好像就一下子都消失了，大概也是见到国难当头，不再继续传统营生。”
符箓，赶尸人，这是实打实的“异物”，若说鬼怪这个词还有些暧昧，那么前两位就是属于尖锐的异常体。想到这里我突然能够理解陆家为什么要迁移到云南怒江这么偏僻的地方，本身就属于不同常人的“异类”，若是不断出现在公众眼目中，光是大环境的同化和排异就足以让他们这样的人举步维艰。
赶尸人的没落与消失，符箓的彻底消失于视野，乃至于捉虫人踽踽独行，孤寂地生活在深山老林，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要维持一种独特的东西，就只能够和大众剥离开来，才能够保证自己独立的完整。可和平年代主流当道，其他异类只能是旁门左道，很难被理解。
“马烨，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陆阴阳突然神神秘秘道。
我惊了，她都学会给人惊喜了，以前都是惊吓来着。
“你看，喜不喜欢？”
她从自己屋里抱出一个老大箱子，看起来里头可能是一个画框，或者是一套衣服。撕开包装纸看着眼前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苦笑。
陆阴阳送给了我一盒子双立人厨具。
里头是铲勺七件套，有汤勺，锅铲，西式漏铲，中式漏勺，煎炸平铲，打蛋器，无论包装还是实物都极其精美，礼物倒是好礼物，只是……
“不用谢。”她脸上散发出一种腼腆的得意：“我看你在厨房用的那些都坏了，不好用，店里的同事说这个牌子还可以。”
看样子陆阴阳是真把我看成她的御用厨子了。
这种时候只能微笑。
我心里很想把勺子扣在她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