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一连下了几场大雪，又恰逢正月，雀宫里练习歌舞、弹琴奏曲的歌舞姬们都躲到了各自的屋里，整个雀宫顿时冷清了不少。
琴姑姑鼻头冻得通红，急匆匆迎了出来。
"沈卿呢？"慕容祜问道。
"沈公子正在后面练习枪法。"琴姑姑答道。
一阵寒风刮过，慕容祜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说道："这样冷的天，他还在外面练枪法，冻着了怎么办？"
琴姑姑讪笑着告了罪，却没有说别话。他们原本也觉得这么冷的天，在屋里待着多好，见了沈卿一每每在外头练得满身大汗后，他们个个都心生佩服。闷热的三伏也罢，苍白的寒冬也罢，沉默寡言的沈卿一却总能让他们感受到一种从未见过的旺盛活力。
慕容祜跟着琴姑姑绕过回廊，来到了雀宫后沈卿一习惯练武的空地。
沈卿一早已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此时已收好了长枪，恭恭敬敬跪在雪地里迎接慕容祜的到来。
看着不远处规矩礼数无半点瑕疵的沈卿一，慕容祜有些恍惚，不久前他还在雀宫的门口看着的台阶上汗津津冲他展颜微笑的沈卿一，此刻却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一定是走错了，他和沈卿一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事情不该发展成这样的。
"陛下？"福宝轻声提醒着慕容祜。
慕容祜豁然从回忆与迷惘中惊醒，看到沈卿一的衣袍已被地上的雪水浸湿，慕容祜这才反应过来他竟忘了叫沈卿一起身。
"沈卿平身吧。"慕容祜匆忙说道。
沈卿一面色十分平静地谢了恩，淡淡站起身，让琴姑姑将长枪拿进屋里去后才走到了回廊下。
又一阵寒风吹来，沈卿一身上已被冻得有些发硬的衣袍在寒风中发出闷响。
慕容祜这才反应过来应该让沈卿一先去换衣服，便又慌乱起来，说道："沈卿先赶紧将衣袍换了吧，免得着了凉。"
"无碍。"沈卿一说道，转念又觉得不妥，问道，"陛下可是觉得过了寒气？臣这就去换了。"
慕容祜的心不由得又沉了沉，沈卿一跟他从不说这样话，这种小心翼翼的关切存在与君臣之间，却不应该存在于他和沈卿一之间。
不过就是打湿了衣袍，反倒弄得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这都怪他，他不该让沈卿一跪那么久。
"外面冷，陛下和沈爷进屋里说话吧？"福宝及时开口。
慕容祜和沈卿一都不再多说什么，沉默着进了屋。
除去大氅，又被屋内的热气一烘，慕容祜禁不住打了几个喷嚏，琴姑姑立刻带着宫人进来和福宝一起服侍慕容祜，而沈卿一始终都恭恭敬敬垂着头在一边站着。
这样一来，慕容祜心里顿时生出几分烦躁，挥着手说道："都出去吧，留福宝在这里就是，朕哪有这么娇气！"
琴姑姑看了沈卿一一眼，便带着人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慕容祜又觉得有些不自在，空张了几次嘴才说道："沈卿可是在生朕的气？"
"臣不敢。"
慕容祜叹口气，心里原本想问的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装傻，"靖国公府冤案得以昭雪，朕却未能恢复你的身份，你因此而心有不满也是应该的..."
从听到慕容祜的脚步声一直到现在，沈卿一始终没有听到一声等待了许久解释或"抱歉"，他的心不由得一点点冷了下去，没有接慕容祜的话，反而十分关切地问道："臣听说陛下自上回昏倒后，龙体虽很快就恢复了康健，可太医院却没停了陛下的汤药，可是尚未痊愈？"
沈卿一突然的关切并没有令慕容祜起疑，他反而感觉到有些欣喜，想来沈卿一还是在乎他的。
可他不愿提起除夕夜的事，更不愿提起他中毒的事，便随口敷衍道："没什么大碍，就是从前只知道辛苦忙碌不知道保养，身子骨有些虚，每日里不过吃些调养身体的药膳罢了。"
"调养身体？"
"啊，是啊。"慕容祜目光微闪，"就是疏肝养神健脾胃之类的。"
这场君臣和睦的戏，沈卿一再也唱不下去了，他冷笑一声直起身子，直视着慕容祜说道："疏肝养神健脾胃？怕是不止如此吧！"
沈卿一突然转变的态度令慕容祜和福宝都吃了一惊，"沈卿，你...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陛下从一开始便让臣信您，怎么此刻却反倒对臣说起谎来？是怕臣知道了真相利用延儿皇长子的身份动摇国本吗？"沈卿一道。
沈卿一的话犹如一道雷在慕容祜脑中炸响，他狼狈地别过眼，低声道："你都知道了啊..."
沈卿一道："不巧，臣也想知道慕容乐到底对沈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听闻陛下只带了张太夫人去了佛堂，只当是陛下忘了沈家那些事的关系，便跟了上去。"
"慕容乐所说的一切都没能激起臣心中的愤怒，反倒是陛下...寒了臣的心。"
慕容祜匆忙解释道："不是的，你误会朕了...朕只是...朕只是，朕只是担心你知道以后，会多想，你心思素来就重，这事又涉及了延儿的身份，朕怕你为了所谓忠义又钻了牛角尖。"
"沈家的家风如何，朕再清楚不过，怎么会轻易信了慕容乐的话。"
"延儿的身份..."沈卿一傲然一笑，"陛下放心吧，如今朝局已定，延儿跟了臣出宫后也不必再隐藏身份东躲西藏，臣即刻就待着阿珍和延儿出宫，远离庙堂去做个乡野富翁便是。"
沈卿一说完便大步向外走去，慕容祜心中一痛，急忙站起身冲上前扯住了沈卿一的袖子。
"朕不准！朕在一天，你和延儿都不许离开皇宫半步！"
沈卿一一甩袖子仍往外走，慕容祜在顾不得许多，从背后牢牢地保住了沈卿一。
福宝差点惊呼出声，立即用双手捂住了嘴。
沈卿一也愣住了，慕容祜的头此刻就靠在他肩上，从慕容祜口鼻中呼出的温热气息渗入他的衣领，瞬间就麻痹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