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神奥丁，我曾经向你情愿，希望你授予我仁慈。”海斯特堡的骑士团团长，德威布里克，在神像前轻身跪拜，崭新的图腾和石坛是在海港重新繁荣后建立起的，“现在，请您用睿智的独眼告知予我，我应当忠于何方，又该把心留在何处？”
也许在很多人印象里，德威布里克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安排那些追求者的觐见，带领最后的海斯特堡骑士们巡逻庄园。新的军队已经不再以海斯特堡的老旧骑士们为核心，他们出色的骑术不再被务实的领主看好，面对的新威胁也更需要可以守卫的步兵而非机敏的骑士。
那些黑加仑军的士兵们还记得他，记得当时沃尔夫骑着猪大闹海斯特堡时，这位风度翩翩的战士以身阻拦。他们也曾记得德威布里克曾经在雪原上同他们并肩作战，迎击为害一方的海寇。但无论是海斯特堡人还是黑加仑人，都只是将他视为某个默默无闻的标志，仿佛他生来就应该在城墙上做着默默无闻的工作。
可德威布里克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有过一个朋友，名字叫做仆格。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伯爵朋友曾经是如何拯救过他的性命，又是如何将间谍的重任托付到他的肩头。没有人会相信仆格是一个忠于友谊的人，德威布里克也不相信。
他就这么静静地跪拜在奥丁的图腾前，卑微地祈求着，周围的祭司见怪不怪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忙碌——海斯特堡的领主与黑加仑村的雅尔需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向诸神与世界纪念胜利与友谊。
“祭品需要三头肥羊，他们的羊皮将会被剥下倒垂在神庙周围，让上好的鲜血流淌过地上的沟壑，这样诸神才会赐福于你们。”当年在卡德加特为沃尔夫和玛格丽特查看命运的先知，仍旧带着铁质的面具，用一双能够看到周边烧焦皮肤的眼打量着两位身份高贵的领主，“你们还需要献祭三个战俘，让他们的鲜血环绕着树木，滋润新规划的领地。”
对祭祀异常熟悉的沃尔夫显得全然无谓，这个世界最为糟糕的事情莫过于说服一个比你还要懂的人。这位曾经天天靠奥丁混饭吃的黑加仑祭司连出海的祈祷都是自己做的，想要说服他掏出大把钱币奉献诸神，还得从薄弱环节入手。
“两片被同时祝福的相邻领土，可以让联姻变得顺理成章。”先知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对似乎对彼此非常冷淡的男女，只是小莎琳幸福地挤在中间的模样出卖了他们，可爱的女儿拉扯着二人的衣袖，让他们的目光借此频频交汇，活成人精的先知知晓这是某种不可动摇的暗语，“你们如若希望得到诸神和凡人的赞赏，最好要让这场祭典盛大起来。”
玛格丽特有些纠结于‘盛大’这个奢侈的词语，财政状况仅仅是近年有所好转，海斯特堡的底子远远经不起折腾。而沃尔夫则抢先一步，用目光告诉墨这些由自己决策：“当然，不过我要负责进行主持和管理，这是我家族长期以来的义务与权力，应当被得到尊重。”
先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哪怕沃尔夫的祖先已经被剥夺了德鲁伊的头衔，沦落到村子内混吃等死，后代强马壮者一样可以为所欲为。这是格陵兰的规矩，不拘泥于死板的贵族继承法，祭司和农民的儿子可以承载风浪，像国王一样争取到想要的。
“那么，我的权力和义务呢？”玛格丽特攥紧小莎琳的手掌，略有些不满地询问着先知，不过在座的各位都清楚，矛头是指向某个考虑不周的大猪蹄子，“我要像是领地的陪嫁一样，将事务任由他人打理？”
本来踌躇满志的沃尔夫·路西法咂了咂嘴，无可奈何地又将主动权拱手相让。他略有些希冀地瞄了眼玛格丽特粉里透红的迷人脸庞，想从眼角读取些许安慰，却收获了满满一箩筐的嗔怪。甚至那不善的眼神，已经向沃尔夫身后规规矩矩记录的蒂凡娜转移，罗多克贵族少女无可掩盖的落难公主气质，让这位海斯特堡的领主心生警惕。
“哦，当然，我建议是以海斯特堡作为祭祀的场地。这里有海港，参与的人们可以很轻松撑船抵达，而这场会议的主持，则应该由沃尔夫男爵祷告诸神，玛格丽特夫人负责收割牺牲。”
前者是祭司需要履行的职能，而后者则多由当地最有威望的雅尔主持，双方的工作被巧妙地交替开来，同时还能像夫妻一般同时站在祭典上，即便是再挑剔的贵族，也难以心生不满。一枚金色的第纳尔从沃尔夫的手中滑到了先知的指缝间，戴着铁质面具的先知满意地用漂亮的圆弧边缘刮了刮虎口。
“那么，我想向你询问，当年我曾经被你的水晶球许诺以半岛上的城市。”沃尔夫稍加思索，停下了离去的脚步，和这位上次见面时前年的先知说道，“可我想，亚伦已经被我拱手相让，我拒绝了诸神的礼物。”
这真是个令人无可置信的消息，玛格丽特连忙在沃尔夫的脸上寻找玩笑的痕迹，然而无论是牵着小莎琳手掌的雅尔本人，还是身边的罗多克女书记官，都表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那一刻，等待许久的墨看到世界的鸿沟在眼前撕开，她的小狼成长出了恐怖的獠牙和利爪，浑身浴血地从尸体堆内爬出，站在她曾经无法想象的巅峰。
“也许是，也许不是，诸神从来不会轻易赐予馈赠，也从来不会向任何人轻易许诺。”先知收起金第纳尔，双眼空泛地看着祭司，却又不似逃避，“你询问得太多了，农民希望看到今年的收成，渔夫希望看到海面的风浪，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愿以偿。沃尔夫，不要浪费诸神对你的喜爱。”
德威布里克静静地跪在原地，听闻着这些令人云里雾里的对话，直到海斯特堡其他卫士提醒，才站起身来护送领主。这场游戏越发危险了，无论是站在哪一边，急速膨胀的沃尔夫还是鲸鱼般深不可测的仆格，德威布里克都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我只是一个工具……”
他这样想着，然而莎琳小姐看到了骑士长跟了上来，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凑到男人的身边，就像小时候德威布里克一直为她引路那样：“德威布里克叔叔，妈妈刚才还夸您，是最优秀的战士和骑手，想要让您去叭叭的军队帮忙呢。”
“我可没有这么说，这是要德威布里克先生自己考虑的。”玛格丽特捏住小丫头的后颈，宠溺地轻轻掐了掐，向这位服役多年的骑士欠身致意，欢快的家庭气氛让德威布里克一时无法拒绝，顺理成章地融入其中，“我想，现在海斯特堡已经没有那么多繁重的工作量，您可以选择更好的出路。一个优秀的骑兵训练导师，比一个侍卫更有地位。”
沃尔夫默不作声地微笑着，在这位雅尔看来，只是举手之劳，他并不介意将未婚妻的心腹抬得高一点。何况也是认识的熟人，德威布里克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除了他本人，从上到下没有人会感到不自然。日后无论是倒向仆格还是倒向沃尔夫，都意味着更高的筹码。
可是人往往就是自己的手下败将，骑士没能抵挡得住友善的援手，涨红了脸低声回答道：“不了，我会看护莎琳小姐的成长。”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德威布里克克制着自己，不去和狡猾的雅尔对视，他害怕那双聪明的瞳孔里看不穿自己的虚伪，却也更加畏惧一切败露在洞察之下，“孩子有你的陪伴，我们再放心不过了。”
他抬起头来，沃尔夫双眼里的真诚如同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德威布里克缺乏色彩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