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瓦弗尔拉梅必将因此剑而死。”
汗水随着剑背缓缓滑落。
“除了斯瓦弗尔拉梅外，接下来的三位剑主也必将因此剑而死。”
在触碰到刃的瞬间一分为二，同时垂直滴落在地上。
少女弓着背，眼神略微失焦地目视前方，她盯着那里，好像一团青烟还没有完全散尽。她有些恍惚，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都没来得及酿成遗憾或是失落之类的情感。
巴巴托斯的头离开了身体。
巴巴托斯的两只眼睛一左一右飞了出去。
巴巴托斯的四肢碎成小块，被披风的碎片裹着散入空中。
……
但赫连静没有任何感觉。
仿佛就只是单纯地……切开了一个全息投影。
她看见那只眼睛略微讶异地看着她，然后崩为两半。但却没有爆裂，没有任何血喷出来，只是随着震荡的气流，轻盈地化作一缕青烟。
然后什么都没了。被切碎的小小玩偶在刹那间随风彻底消散不见，她本能地旋转刀刃，反手握住匕首，蜷缩起来等待着对方的反击——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秒钟，两秒钟，一分钟，两分钟……连被切开的空气都愈合得如同明镜一般光滑，而她再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他人的气息。
恶魔被消灭了。
她翻转手腕。
用那曾敲打过世界之树的锤子锻冶的黄金，射出眩乱夺目的光。
赫连静终于回过神来，她有些恼怒地把匕首插进地里，胡乱在地上拉扯。大理石地面就像果冻一样，乖巧柔顺地被切割成大大小小的方块儿。
但即便这样，少女内心的蜈蚣仍然没有停止游走。
她并不是想要切开。为了切开而切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肉的触感。
柔软的韧性。
血液喷溅的瞬间。
没有。那些一个都没有。
最后少女咬着牙站了起来。第一次挥剑时就化作残片的布袋和麻绳缓缓从她背后飘下。赫连静点了一下手环的按钮，蓝色的全息地图再一次在空中张开。她想看看有没有白方的人在这附近，但才一低头，她的身体就自己打了个激灵。
……
她此刻所处的。
白方的后。
这个格子。
正呈现出一种危险而诱人的鲜红。几乎紧挨着她的光点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后正向这里缓缓移动。
***
赫连静看见他了。
青年脸上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他的右手扶着一张床。那张床浮在空中，轮廓有些虚幻，像个真正的立体投影。
是人。
少女的手心冒出湿滑的液体。拇指抵在刀背上反复磨蹭。
她突然有些畏怯。她杀过太多东西，却从来没有真正对一个人类下过手。赫连静曾经无数次告诉过自己只有这个绝对不能。却也同时有个声音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叫嚣，明明只有这个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在这里你无需害怕承担后果。
她看着他从她面前走过去，看见他背对着她。他的后心毫无遮拦，显得那副自信的笑容愚蠢到令人怜悯的地步。
我真的能这么做吗？
如果做了什么，是不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呢？
她看着他。
“耶尔玛必将因此剑而死。”
她想起一盆芦荟。
“安根提尔必将因此剑而死。”
她想起一块肉。一只虫子。一条金鱼。一只仓鼠。一只猫。
“赫德雷克必将因此剑而死。”
她想起墩布上流下的粉红色的水，想起腐臭的泥土。想起她的父母。她最好的朋友。想起警察，想起监狱，想起子弹。想起练习册与若无其事的笑容。
“赫连静必将因此剑而死。”
她想起了提尔锋。
***
然后她忘记了。
***
——“已确认『黑方之后』死亡。”
——“成就『第一滴血』已达成，达成者奖励『圣父的垂怜』。”
***
纪临风愣了一下。
直到手环上的屏幕自己打开，弹出一个未曾谋面的青年满身是血地蜷曲在那里的影像，他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图上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真实感，就像他看过不知多少的恐怖电影——准确来说甚至不算恐怖。有个声音茫然地告诉他这是一个死人。至于为什么会死，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
“黑方之后。”
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盘旋，但纪临风不明白它为什么会盘旋。“黑方之后。”它来来回回地说。
——黑方之后死亡？
——黑方谁之后要死亡？
——是这个人吗？系统告诉我们之后他要死了？
……
不是。
然后一个声音冷酷地敲打在他的头顶。
“他是黑方的后。你们的后已经死了。”
但是纪临风还是不明白。他想去看路柯远，上一秒钟路柯远说他是杭州一中的，光是这件事的冲击就够大的，不知怎的他居然还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虽然这时候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回忆这些。
路柯远是白车。
纪临风想了起来。黑后死了对于他来说是个优势。他，还有他旁边的女人。女人的表情仿佛司空见惯的乏味，很快就关掉了屏幕，歪头继续看着他们两人。
而路柯远呆站在那。
张大了嘴巴，盯着屏幕一动不动。表情比起害怕……不如说已经由于过度的冲击傻在那里了。
纪临风不知道自己害不害怕。他处于一个很奇妙的状态，可以思考却不知道意义何在，十分清醒但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但他感觉自己应该比路柯远好一点，于是他试图伸出手去碰他。他看起来真的很害怕。他……
他看起来是个好人。
他有点可爱。
他好温柔。
他……
纪临风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想法。
——他不应该看着这些。
少年竭尽全力抬起手来。
他试图去拍路柯远的肩膀。纪临风没想到也压根没有脑子去想拍了之后应该去说什么，他只想让对方回过头来看着他，他不是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但他不想让这个男孩的眼里盛着尸体。
纪临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
他仅靠视力判断自己可能碰到了他，而且对方的身体触电一般弹了起来。纪临风感到有些抱歉，他没有任何对他再造成二度惊吓的意思。他张口想要道歉，开口却发现舌头像一条黏在水泥地上的蛞蝓，无论怎么拉扯，都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恶心声音。
五。
他突然听见似曾相识的冰冷电子音。
四。
他看见路柯远回过头来睁大眼睛。
三。
他看见漫天风雪划过透明的褐色湖泊，以及湖面上自己的倒影。
二。
他想起自己还有个问题没有回答。
一。
但什么都没来得及，铺天盖地的雪花便裹着意识急速远去。
***
纪临风睁开眼睛的时候，桌上的闹钟正指晚上八点。
屏幕上的视频还在播放，一只布偶猫爬进装满猫薄荷球的大盆，在里面翻着肚皮打滚。维多利亚在门口汪汪叫了两声，摇晃着尾巴跑了进来。他听见女人懒洋洋的喊声：“宝贝儿，你干嘛去呀，出来吃饭饭喽——”
维多利亚没听见似的，跑到他椅子脚下，吧唧吧唧嚼起落在地上的草稿本。
纪临风眨了眨眼睛。
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间灯光昏黄，钟表继续向前走，发出清脆的滴答声音。他慢慢张开手臂，从椅子上站起来，半天才迟疑着迈出一步。小公主停止玩耍，有些好奇地歪头看着她的下人。
纪临风小心翼翼地向前迈步，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木质地板，而是春水上的薄冰。他缓慢地，极其小心地，在整个屋子里移动着，从书桌前走到床边，走到门口，再走回来。
维多利亚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最后纪临风停在了窗口。
背对着整间屋子。
蹲了下来。
她看见他死死地抓住胸口蹂躏，像在拼命地寻找什么，几乎要把整只手插进心脏里面。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抽出。
只是五官整个扭在一起，露出了看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的表情。
——第一局·阿提卡的心脏·END——
——凡星必陨·TBC——